對陳壽而言,如果是到朝堂里給安樂公說情,麻煩歸麻煩,但無論成敗,都對他本人沒什么影響。但當安樂公世子的老師,無疑就是將自己與安樂公府綁定了,將來傳到天子耳中,說成“心懷故國,陰藏反意”,那可是大大影響以后的仕途。
他便坦誠地對希妙道:“按照常理來說,夫人此請,我本不該拒絕。畢竟安樂公乃我舊主,給公子發蒙,也算是我的榮幸。但夫人也知道,如今朝局復雜,公府也飽受猜忌,我若答應下來,也不知會有多少流言蜚語。”
到此時,他頓了頓,說:“而且說實話,陳壽目前雖然在丁憂守孝,卻仍有光耀門楣的打算,這也是家母的遺愿,答應了夫人,恐怕便無法對亡母盡孝。請夫人寬恕,陳壽不能答應。”
陳壽說的問題都是切實存在的,希妙心底也知道,但聽陳壽親口點破,希妙還是生出些許無力感,但她已經習慣在無力的情況下勉強別人,此次也不例外。
“先生真的不能答應嗎?”
“真的不能,夫人見諒,陳壽總不能不孝吧。”
“那先生不在乎不忠嗎?”張希妙低眉說道,“為仕途不念舊情,傳播出去,對先生的名聲也不好聽吧?”
陳壽一愣,隨即明白了希妙的意思。這位安樂公夫人是打定了主意,如果陳壽不答應,就把今日對話傳播出去,控訴他醉心名利,為舊臣不忠。固然,西晉官場上仍以孝道為先,但作為兩漢已經傳承了四百年的忠君之道,仍然是中正品評不得不考慮的一部分。
這確實將了陳壽一軍,他沒想到希妙的意見如此堅決,哪怕勉強也要促成此事,無奈道:“夫人何苦強人所難呢?陳壽自忖也只是小有幾分才氣,能寫寫文章罷了。上不能治國,下不能齊家,勉強為公子老師,也不過是誤人子弟罷了。”
“先生是姜維大將軍的主簿,我只信得過先生。”希妙注視著他說道。
陳壽沉默了,他想繼續反駁,又覺得這不是在侮辱自己,而是在侮辱姜維,自貶的詞語怎么都說不出口了。
腦中思緒萬千后,陳壽最終嘆了口氣,說道:“夫人,這樣吧,我此前跟隨譙師習經,雖然教授過一些師弟,但替孩子發蒙,我實無經驗。而如今我在此地守孝,恐怕也不能到府中教書。夫人只能每日讓公子過來,我酌情教他一些,如果公子學有所得,那我也不多推辭;可若是成效不佳,或者公子吃不了這里的苦,那為公子著想,還請夫人另請高明吧!”
這無疑是松了口,張希妙非常高興,連忙笑道:“這是自然,辛苦先生!”然后又拍著劉羨的肩膀說:“快!辟疾,快向老師行禮!”
劉羨聞言,立刻往前兩步,按照孔子定下的束脩拜師禮,先恭恭敬敬地對著陳壽三叩首,而后向陳壽獻上十條干肉,陳壽收下干肉后,從一旁的書籍中抽出一卷《詩經》,作為回禮送給劉羨,這場簡單的拜師禮就算正式完成了。
既然名分已經定下,陳壽的神情也嚴肅起來,他注視著劉羨,開始了與弟子的第一場對話。
“辟疾,你母親讓你拜我為師,你可知是為了什么?”
“為了習字讀書,還有解惑。”
“解惑,你有什么疑惑嗎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