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康元年(公元280年)五月,劉羨仍然在隨陳壽讀書,這已是他隨陳壽發蒙的第三個年頭。春去秋來又春去秋來,不知不覺間,他已長到五尺,在同齡人中不算突出,氣質卻顯得很出眾。剛剛稱得上少年的年紀,劉羨身上就褪去了稚氣,反而顯得溫謙文質。
這都是陳壽精心培養的緣故。
從第二年開始,陳壽開始教授劉羨禮:平日的坐立起居,都講究合乎禮,哪怕是一些繁縟的細節也要牢記。比如如果老師召喚,一定要小步疾走,這就是所謂的“趨”;而長輩在室內,如果人要先出去,必定背對門口,拱手時躬身趨退;哪怕室內只有自己走動,都要先面向南,然后方行,這是因為國君在南,父母也在南,不得不敬。
當然,陳壽也還在教導劉羨讀史。只是隨著學習的加深,他已不用教劉羨識字,也不用再刻意為劉羨挑選書目。而是任憑劉羨在自己書箱中,遇到疑惑后再為他解答。到后來,陳壽開始忙于《三國志》的編撰,干脆便讓劉羨在一旁幫忙整理資料。
陳壽甄別史料時,將諸如《東觀漢記》、《獻帝春秋》、《英雄記》、《諸葛亮集》、《云別傳》、《魏略》、《費祎別傳》等重要史料壘在一起,堆起來仿佛一塊等身高的大石,而劉羨就在其中翻檢。而陳壽每寫完一章傳記,劉羨也有幸當他的第一個讀者。到了這個時候,過去百年的歷史變遷,對劉羨來說已不再是什么秘密了。
這段波瀾壯闊的歷史令他心馳神往,曾祖與祖父的遭遇也讓他扼腕嘆息。不過總得來說,除去五歲那年的門前血案外,劉羨還不能切實感受到書中人的具體影響。畢竟這是書中讀到的故事,人物也只像是書中的人物,而隨著對現狀的習以為常,劉羨開始漸漸淡忘那天的場景了。
那是他們的故事,我有我的故事。劉羨下意識地這么認為著,至于自己的故事將要怎么著筆,九歲的他暫時還沒有想好。
正當他沉溺于這種安詳的讀書時光時,一天,有一個信使突然闖進陳壽草廬,給陳壽送來了一封請柬。劉羨非常奇怪,因為隨陳壽讀書這三年里,除去給陳壽送衣物飯食的侍女阿難外,其余草廬拜訪者寥寥,一共也就五六人,還都是偶爾路過的旅客。以致于在相當一段時間,劉羨以為陳壽是沒有任何親朋的。
但這次的信使卻十分鄭重,他等陳壽看完請柬后,躬身說道:“先生,我家主人特意囑咐,此會極為隆重,大家十年又難得相聚一次,盼公勿要推辭。”
陳壽皺了皺眉,隨后瞑目想了一會,回道:“我知道了,你回去跟超宗說,不管李叔龍如何看我,十日后的聚會,我都會去的。”
信使走后,劉羨問陳壽道:“老師,你要去赴什么會?”
陳壽放下手中請柬,笑道:“都是老師的一些故人與后輩,有些快十年不見了,但如今機緣巧合下,都要抵達京師,所以有朋友就提議,找個地方聚一聚。”
“故人?”
“大多是我的同學,當年都在譙師門下求學,轉眼也是二十多年的事情了。”
劉羨問:“那怎么現在又來洛陽了呢?”
陳壽答道:“今年不是朝廷出兵滅吳嗎?到石頭城受降吳主的王濬水師,便是由蜀人編練的大軍。王濬將軍麾下的幕僚,也基本都是蜀人,大多是我的舊識。三日后,王公就要帶兵凱旋了,他們也會隨之一同進京獻俘,所以才想著聚一聚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