所以劉羨想,這與其說是瀟灑,不如更像是一種逃避,逃避自己的一事無成。
抱著這樣的心態,劉羨自然感到如坐針氈,不時自省自己學了什么,這一想更是郁悶。小阮公教的本來就不多,好不容易教一些文章,也都是他自己寫的《老子注》、《莊子注》之流。
這些文章不能說沒有文采,尤其是《莊子注》,原本莊周的文筆就如江海恣睢,氣藐天地,而小阮公自己的注解也可謂華蓋百家,神合幽冥。但這些有什么用呢?
莊子在文章里說,“圣人不死,大盜不止”,抨擊圣人誤導人心,讓人遵守不可能遵守的禮義廉恥,又借骷髏之口說:“死,無君于上,無臣于下,亦無四時之事,從然以天地為春秋,雖南面王樂,不能過也。”,大意就是說,人活著不如死了快樂。
這些觀點都讓劉羨感到費解,難道人有廉恥不如干脆做禽獸嗎?人活著就是為了早點去死嗎?
他感覺這些文字毫無用處,遠不如隨陳壽讀史時來得有意義,也不怪乎由衷地感到寂寞了。
這樣一連過了兩個月,劉羨初來時的興致被磨光了,在阮咸家中,他悶悶不樂的同時又顯得格格不入,一張還沒長出棱角的臉龐,卻已醞釀出分明的冷峻,導致阮莊的幾名同齡人都不太敢與他搭話。
直到冬至的時候,天上下起了大雪,原本漫山遍野的枯草落葉都被一望無際的白色所掩埋。劉羨像往常一樣去了阮莊。他去拜見過幾位師兄與師母后,就坐在火盆旁邊,燒了壺茶湯,然后一面烤火一面讀書。
今天他重溫《史記》,已經看到《吳起列傳》,看到吳起以身謀算楚國貴戚時,不由心向往之,心想:人最難掌控的,就是自己的死亡,吳起連自己的死亡都能利用,并謀算政敵,實在是千古未有的豪杰。楚國的貴戚又實在短視可鄙,若不是他們阻力變法,恐怕成就一統偉業的,就不是秦國,而是楚國了。
遐思良久后,劉羨回過神來,忽然察覺到頭頂有輕微的呼吸聲,回頭去看,赫然發現小阮公披著鶴氅立在身后,正一臉笑意地看著自己。劉羨吃了一驚,連忙回身拜禮,向老師問候。
阮咸揮揮手,示意他不用多禮,等他起身后,再很自然地在一旁坐下,笑說道:“怎么,這個時間看見我很奇怪?”
劉羨猶豫了一下,最后還是實話實說道:“是,我還以為老師還有一個時辰才醒呢。”
阮咸拍著膝蓋笑道:“看來在你心中,我應該是楚國之龜,不是終日昏睡,就是曳尾于涂。”
劉羨不料老師會講得這么直接,但他也不愿違心回答,就直接說:“以弟子愚見,老師這般生活,確無甚可取之處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