阮咸顯然早有預料,他沒露出任何惱怒之色,而是慢條斯理地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湯,撒了點鹽,細細品一口,而后說:“你說說看,為什么沒有可取之處?”
這還用問嗎?劉羨立刻回道:“人之為人,正是因為知信義,曉廉恥,胸懷天下。故而古往今來多少人杰,所圖皆為造福社稷。而如果只是飽食終日,無所用心,那與禽獸何異呢?”
說罷,劉羨偷偷看阮咸,見他微笑不語,像是在鼓勵自己,于是繼續說道:“我雖不才,也沒有多大的志向,但將來還是希望能對他人有所益處,做一些事業,能夠造福一些人,留下一些文字,也就不負此生了,實在不愿像老師這般高臥。”
“好,好,你說的不錯,人活一世,確實不能無所作為。”阮咸撫須大笑,不知是贊許,還是調侃,“只是你想過沒有,你以后或許沒有事業可做呢?”
“怎么可能?我家好歹是公爵,就算做不了一州刺史,做個一郡太守,總還是有可能的吧?”
“非也非也,你情況特殊。若是尋常公府子弟,就是官拜三司,也并不奇怪。但你是安樂公世子,劉備的血脈,全天下不知有多少遺民在盼你復國。只要天子稍有理智,便必然不會給你要害官職,頂多掛一個閑差冷職,就像令尊一般。這樣,你又打算怎么辦呢?”
面對阮咸的詰問,劉羨沉默了,他并非沒有想過這個問題,能得到新朝重用的前朝王族,頂多也就是一些偏遠支脈,像他這樣的嫡傳血脈,在歷史上確無先例。但他還是抱有一定的僥幸,畢竟問題沒到面前時,誰也不能說完全沒有解決的辦法。
阮咸繼續往下說:“當然,這只是我的一個假設。但很多時候,事情的發展就是不盡人意的,就比如你現在,你覺得我的生活一無是處,你為什么之前不向我進言呢?”
“是怕老師發怒。”
“是的,你進言勸諫,按理來說,我應該欣然納諫,但你不愿意說,是因為我更可能發怒,哪怕你覺得不對。世事與道理,往往就是這么背道而馳的關系。”阮咸的笑意展露出來,他又反問道:“就像你剛剛看的《吳起列傳》,楚國貴戚為何不支持吳起變法,而要處心謀害?”
“因為只顧蠅頭小利,不顧國家大局。”
“但蠅頭小利是摸得著的,國家大局是看不見的。嗨,辟疾,我雖修玄,但也知道,人這輩子沒有不死的,幾十年一晃就過去了,我死后又哪里管得上活著的人呢?你之前說的那些經世報國,很好,但我已經是五十多的人了,要不了幾年就老死了,不在家彈琴自娛,還能干什么呢?去上陣殺胡嗎?那是不可能的。”
劉羨有點明白了,老師是在告訴自己,書中的道理固然很有道理,但能不能拿來做事,還是要靠自己的經歷來判斷。但他還是不明白,《莊子》這種書對生活有什么幫助呢?
阮咸倒也毫不藏私,他拿過劉羨手中的《史記》,往前翻到《孔子世家》中孔子與老子對談的部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