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阮公走后,這天,劉羨移栽的菊花開了。菊花繁復的黃白色花瓣交織在一起,既仿佛隨時飄揚的纖細羽毛,又仿佛渴望觸碰的嬰兒手指。它們近看不起眼,遠遠看過去,卻是一幅針腳細密的錦繡,美麗得動人心魄,幽遠無形的芳香從中溢出。
而劉羨嗅著這股馨香的同時,聆聽著山野間此起彼伏的林濤聲,心情就像大海一樣平靜,良久后他才發覺,蟬鳴聲和蛙鳴聲已不知在何時消失了。大雁南飛,葉染老色,清爽的秋天也到來了。
對生靈來說,秋天大多意味代表著衰老,但對于人來說,秋天則意味著豐收。就連劉羨都有此感想,他欣慰地發現,在草廬的北邊有一片花紅果林,此時掛滿了青紅色的果實。一時興起,劉羨采了七八顆,帶回來與茶湯一起煎煮,草廬前頓時彌漫著濃郁的果香味。
而正在當他舉起茶匙,要舀湯自飲的時候,他無意間聽到北面傳來了一些聲響,抬頭去看,見一匹黃驃馬正傲然前來。馬上坐著一個人,戴著黃青色的頭巾,一身素白色的儒服長袍,身后鞍橋上掛著兩個鼓鼓囊囊的大袋子,里面裝的顯然是書。劉羨望見他,他正微笑著看著劉羨,劉羨一下就愣住了。
那個人正是他的老師陳壽。
五年未見,陳壽已變化了很多。南下前,他是一個短須高瘦、略顯文弱的平凡儒士。而此時歸來時,陳壽滿面須髯,鬢角斑白,從皮膚到身形都顯得衰老,加上衣服上的風塵以及馬鞍上的泥點,就更加透出一股滄桑的味道。但他的精神卻極好,雙目炯爍,身姿挺拔,舉手投足間全是昂揚與自信。
兩人闊別已久,此時再見,可謂是驚喜交加。陳壽翻身下馬,而劉羨則快步迎上去,請老師到草席上坐,然后把煮熱的果茶遞了一杯過來。
陳壽見劉羨已脫去了稚氣,身材也高大了不少,抑制不住喜悅之情,連果茶很燙也沒有顧及,一口喝到嘴里,滾燙得不行,又不忍吐出來,就含在嘴里把舌頭燙麻木了。
陳壽在心中暗想:“幾年不見,辟疾,喔,現在應該叫懷沖,已經是名英姿勃發的少年了。”
劉羨也在仔細打量著老師,兩人好像有滿腔話語,卻不知該從何說起,一陣沉默。外面秋風吹過菊花叢,幽靜的花香飄浮過來,陳壽說:“你母親的事情,我已經聽說了,造化弄人,你要堅強,不要辜負她的心意。”等劉羨點頭稱是后,他才又提到自己:“我這次回來,大概就不會再離開洛陽了。”
說到這,他轉而談起在江南的見聞,笑說道:“南行五年,我見了不少名家士族,真是讓我大開眼界。”
“怎么說?”
“本以為中原詩文成風,足為數代之最,不料江南亦有奇才,年紀輕輕,就足以稱為文宗啊!”
劉羨好奇道:“老師說的是誰?”
陳壽說:“我去見過了陸遜之孫,陸機,他真是文骨奇峻,比追陳思。有了他幫助引見,我才在江東搜羅史料,集文結冊啊!”
“那老師的書修的如何呢?”
聽到這個問題,陳壽卸下坐騎的包裹,放到劉羨眼前,自豪笑道:“來,懷沖,你看一看,這就是我十五年來,修好的六十卷《三國志》,我打算用這些書當敲門磚,你以為如何?”
“喔?老師已經修成了?”劉羨還以為老師南下只是搜集完史料,沒想到竟然已經寫成了。這讓他見獵心奇,當即就接過手翻閱起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