劉羨在一旁也聽得不禁面露苦笑,這首詩完全是在當眾諷刺皇帝,說他縱容權貴,用人不明,幾乎可以套用大逆不道的罪名了。而天子能夠饒他一命,說是寬宏大量倒也不錯。
可講完辭官的緣由,李密長出一口氣,說出了自己的總結:“政治是妥協的藝術,可身為皇帝,不能總是妥協。堂堂天子,如果一味寬仁,就會喪失威嚴,而一味嚴苛,則會喪失民心。可當今天子是上寬下苛,又后繼無人,將來他身死以后,國家必然會陷入動亂。”
“所以老師來找我,看有沒有復國的希望?”
劉羨這話說出來,李密氣息一滯,他看向這位相處半年多的小主公,發現他兩眼放光,神情肅然。這讓他難免生出一種欣喜:自己并沒有看錯人。
“我原本是這樣想的,但現在我在猶豫。”
“猶豫什么?猶豫我不能成事嗎?”
“不管你是什么樣的人,成事的希望都很渺茫,你已經很讓我滿意了。”李密笑了笑,隨后嚴肅道,“我只是在想我的計劃,它其實還并不成熟,很多事情的確定性還不夠,它還需要等待。”
“等待?”
“對,等待。”李密點點頭,腦海中想起了當年的諾言,“我活不過一年了,就算現在回去做準備,也非常草率。而當今天子還沒有駕崩,即使將來發生大亂,可能席卷全國,也有可能像諸呂之亂那樣,只禍及朝堂,而不涉及郡縣。所以是否能夠舉事,該如何復國,還需要等待。”
“等待多長時間?”
“如果運氣好,可能五六年就夠了,可如果運氣不佳,那就可能要十年乃至二十年的時間。”李密說起這個,慎重地注視著劉羨道:“這種事情,沒有人能有把握。何況是我這種將死之人?所以我確實在猶豫。說白了,這種事情并不取決于我,而取決于你。”
“我?”
“你是年輕人,擁有無限的可能。而我的計劃或許太過保守,太過陳舊,不合時宜,甚至會讓你付出無法忍受的代價,也可能讓西川父老付出無法忍受的代價,無論出現了哪一種結果,我都將是歷史的罪人,你能明白嗎?”
李密的這幾句話語里斬釘截鐵,劉羨似乎聽出了金鐵之聲,又隱約看到一陣撲面而來的腥風血雨,令他一度感到窒息:“明白……”
李密點點頭,說:“所以我現在的想法變了,我決定讓你自己來判斷和決定,你如果覺得復國可行,你就按你的想法去做,你覺得不可行,就當沒有見過我,這也是我和承祚的約定。”
劉羨有些遲疑,他問道:“那老師原本的計劃呢?”
李密道:“會有人在蜀中等你。懷沖你可以永遠不見,但懷沖你要記得,不管是十年還是二十年三十年,蜀中永遠有人在等你。”
說到這里,兩人都有些沉默了,李密這時笑了笑,對劉羨指著床榻下的一個木箱說:“你把箱子打開。”
劉羨不敢怠慢,連忙把箱子拖出來,而后打開箱蓋,只見里面放著一些換洗的衣物,而衣物下蓋著一匝書卷。劉羨把這匝書抬出來,而后很快被書封的名字吸引了:《諸葛亮集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