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符勒道:“對。”
“我們要找的人在南市?”
阿符勒點頭道:“是在南市,更準確點說,是在太學!”
太學?劉羨的預感應驗了,他隨即涌出一種不可思議的荒謬感:他分明記得,阿符勒要找的是胡人!太學中有胡人?劉羨怎么不知道?
但他思慮一陣,隨即失笑:說起來,三月以后,他多混跡在始平王府,并沒有在太學里多做逗留,平日里也都躲著國子學走,真論起對太學的了解,他恐怕比阿符勒強不到哪去。
不過確實也不難理解,能夠進入太學的人,身份地位固然不如國子學的京畿貴族,但多也是地方的寒門精英,也不缺乏商賈巨富,而在現在胡人泛濫的情況下,太學中出現幾名胡帥子弟,雖然稀奇,但也沒什么不合理。
不過密會肯定不能在太學中,阿符勒在兩條街外找了家名叫“回甘坊”的酒家,在二樓開了間隔室,而后便讓劉羨在此處稍待,他則一人去太學里尋人。
這時天朗氣清,太陽才剛剛出來,街上的行人也很少,劉羨坐在木窗旁有些無聊,便先點了一碗茶湯慢慢啜飲,俯視洛陽街巷間的桑柏,表面上,劉羨是在欣賞窗外的風景,但實際上,他的內心還是在審視這件事,并且在心中不斷地計劃接下來可能的種種發展:
他必須做一個周全的謀劃,既要成功,又要確保自己能夠置身事外。
不過在這個時候,他突然又想到了石超,自己這位兒時好友。
雖然現在自己明白,他是一個很荒唐的人,但他對自己的友誼卻是實打實的,自己這時與幾個陌生人伙同起來,忽然要謀算他家,在道義上實在有所欠缺。
可當想到那一日的血腥宴會,阿青死去的慘狀,小梅哭泣的臉,還有田野上佃農們揮汗如雨的麻木,劉羨的紛擾頓時又散去了。
他實在無法容忍那一日的所見所聞,那穿胸的一刀,又代表著多少無辜之人慘死在金谷園內。聯想到阿符勒說的,金谷園護林中的數百座尸坑,他感覺自己必須要做些什么,不然就是辜負了這么多年,這么多老師還有母親對自己的教育。
至于石超,他鐵著心腸想:有時候,有些人,是注定要分別的,兩人的相交不過是一場誤會,就像兩根琴弦無意間撥弄到一起,以為糾纏是一種常態,可實際上,若不早日分開,就是斷弦的前兆。及早分手,以后兵戎相見,也免得再傷感情。
可自己還是沒有一次正式的告別,想到這里,劉羨還是有些哀傷。他第一次切身體會到,很多事情是不能兩全的,他必須在兩個不能相容的事物間,做出拋棄其中一方的選擇……
正沉思間,劉羨聽到樓梯間傳來“噔噔噔”的腳步聲,這讓他回過神來,明白是阿符勒帶人過來了。劉羨趕緊整理情緒,已經做出了決定,就沒有必要再后悔了,他失去了舊的朋友,但也會遇到新的朋友。
阿符勒一臉笑意地走了進來,而在他的身后,跟著兩名青年人。這兩名青年人看上去十七八歲年紀,一瘦一高,一前一后,立刻就給了劉羨深刻的印象。
前面的那個瘦個子青年人身著素雅儒服,文質彬彬,皮膚白皙,面目無須,而秀麗的雙眼含情脈脈,手上在搖著羽扇,一看就是多情的浪子,樣貌俊美不下賈謐。
可與賈謐不同的是,他身上卻沒有那種陰柔之氣。更具體一點形容就是,雖然都像天真的孩童,但賈謐是天真的殘忍,而這位青年則有天真的躁動。
他一進來的時候,還在與阿符勒談笑,可眼睛已經先撇過來,上下打量著劉羨。等站定的時候,他的上身微微晃動,雙手不斷搖扇,眼神則悄然撤了回去,在房間中不斷流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