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喂,我可沒說雕給你,這是我這么多年來,親手射下的第一只雕,我打算獨享。”
“那沒有雕,我就不能吃。”劉琨感嘆道,“人生若有生平未見又觸手可及之物,與其失之交臂后悔,還不如早點去死。”
“你這話說得,那怎么不自己去打獵?”
“打獵太不風雅了,我劉越石可不干大煞風景的事情。”
這話說罷,周圍人都笑了起來,劉琨談笑總是這般風趣,能夠自然而然成為眾人視線的中心。
劉羨笑道:“好好,看在你這么風雅的份上,這只雕就分了。”
說罷,他親手拔毛剝皮,和仆人們一起開始處理打到的獵物。一眾朋友也不講究什么君子遠庖廚,各自開始幫忙,什么割肉串簽,炙肉刷油,忙得不亦樂乎。
等一切都忙得差不多,肉還未烤熟的時候,劉羨一面看著火候,一面開口對陸機道:
“士衡,來的路上,你說這次朝廷的分封并不心誠,當作何解?”
眾人心道,又開始了。自從劉羨和陸機相交以后,每次他們兩人所在的宴會,都會變成兩個人的辯論,無論在什么地方,在什么時間,總是如此,似乎永遠不會疲倦似的。
但作為士子,誰又不喜歡指點江山,激揚文字呢?這是到死都不會消退的愛好,眾人也樂得聽他們討論,并且時不時插上一兩句自己的見解。
陸機見劉羨提起話頭,也不推辭,直接笑道:“我之前說,朝廷這種分封是假分封,主要在于,陛下并沒有改變制度根基。”
“陛下讓諸王節制地方軍鎮,看似是分封,但從制度上來說,諸王本質上是以朝廷的名義掌管地方軍政大權,而不是以藩王的名義管理自己的國家。”
“這就導致,諸王管理地方的權力來源仍是中央的,他們只不過是一時擔任地方州郡的領導,并不能真正地違背郡縣制度,在國家內自行其是,朝廷什么時候想撤換諸王的節制大權,仍然能夠撤換。甚至想撤掉諸王的王國,又有什么難的呢?這在真正的周制中,是不可想象的。”
“而真正的分封,是國家不僅要在形式上把權力交給諸王,而且要在制度上,完全放棄對地方諸國的干預。地方王公,可以自行改革制度,鑄造貨幣,任命人事。這些事情,現在的藩王們做得到嗎?”
“藩王們無非是按照朝廷的規矩,一個國有多少戶口,立多少國兵,國內設立哪些官員,朝廷都有明確的規定,導致諸王并不能真正自作主張,這要是放在周代,恐怕連一個子爵的權力都比不過,不是嗎?”
眾人盡皆頷首,陸機則總結道:“所以我說,陛下的這種安排完全是無根浮萍,假分封罷了,怎么當得了真呢?”
劉羨笑道:“我還是那句老話,分封制度是不合時宜的,陛下能夠做到眼下這個地步,已經是極致了。”
“天下人都知道皇帝才是真正的主君,都知道九州萬方是一個國家,即使在制度上能夠重新實現分封,但只要有這種想法在,就不可能變成真正的分封。”
“我看不見得。”陸機說道,“古往今來,真正用皇帝制度還能國祚綿長的,只有漢朝而已,在此之前,秦帝二代而亡,在此之后,魏祚三代而衰。”
“這些血淋淋的例子足以證實,皇帝制度是難以持續的,漢室確實是古往今來唯一成功的皇室,但除此之外,真正長壽的夏商周,哪個不是分封呢?”
“或許皇帝能成功才是偶然,漢室以前沒有皇帝,漢室以后也不需要皇帝,世上有皇帝,本就不是什么天經地義的事情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