陸機此次發言之大膽,令眾人大感震驚,但他的角度非常刁鉆,現在大家也都不相信天人感應那一套,故而一時間竟也找不到什么理由反駁。
可劉羨仍然堅持道:“士衡說未來可能沒有皇帝,這或許有理,但是說要返回分封,這也是癡人說夢!”
“現在的士子,多是靠父輩余蔭,苦讀書,通人情,但你要重現五等分封,這些學識又有什么用呢?他們莫非能夠安心回家務農吃苦嗎?我并不反感吃苦,但經過了幾代人的養尊處優,很多人連粟米和麥豆的種法都分不清楚,想要士子們去做這些事,他們怕不是要跟你拼命咯!”
陸機則反駁說:“正是因為他們不知,所以才要借用分封制度,強行把士子捆綁在土地上,不然士不知工農,天天研究些清談玄說,不是亡國之道嗎?”
“當然是亡國之道,但是要采用切實可行的手段,說分封有些太異想天開!”
兩人各執一詞,誰也不說服不了誰,可越是這樣,雙方越是想說服對方。在這種時候,想要打斷這種話題,就需要有人提出新的話題。
今天扮演這個角色的是江統,他是殿中中郎,和孟觀同職,出身不算高,但也是個兩千石之家,平日頗有真知灼見,又欣賞劉羨、陸機的才華,所以與其交好。
他說道:“兩位說得這些,都太虛誕了,和清談有什么差別呢?要我說,還不如說些實事,解決一些國家切實的隱患。”
周顗對這個話題很關注,他聞言,立刻追問道:“哦?應元兄說的隱患,是什么呢?”
“是戎狄!”江統嘆道:“我看國家再這么不重視下去,是要亡于夷狄的!”
他這句話說出來,并沒有得到眾人的認可,而是遭到了大部分的人哂笑。
孟觀說:“如今國家安寧,邊疆的夷狄都已膺服,既沒有匈奴那樣一統漠北的大敵,也沒有檀石槐這樣坐擁十萬之眾的叛逆。如今最強的拓跋鮮卑,恐怕也強不過禿發樹機能吧,應元兄說這些,莫不是杞人憂天?”
周顗道:“我也不理解,看當下的邊疆,夷狄四分五裂,分成了六部,根本沒什么值得擔憂的吧?”
一直在旁邊默默吃桃的王敦也說:“皇晉疆平,勝于漢室,何憂之有?”
江統搖頭道:“我說的不是邊疆的戎狄,那些不足為慮,我說的是國內這些已經歸化的戎狄。”
“自曹魏初年,國家戶口銳減,又與蜀人在關隴等地連戰,雖然降服了相當數量的胡人,但也做了錯誤的決策。”
“魏武帝為了便于管控,竟然把他們從邊疆遷入內地,致使兩漢時的北地、上黨、西河、太原、馮翊、安定、上郡等地,有大量胡人雜居。到了與姜維死斗,和與禿發樹機能大戰時,又往扶風、馮翊、弘農、京兆、魏郡等地,廣遷胡人,到現在,洛陽的胡人都有數萬人了吧?”
“我前些日子到尚書省打聽過,國家如今賬面上的人口,有一千六百萬,加上沒查出來的隱戶,或許能有個兩千多萬,甚至我們樂觀些說,有三千萬。但胡人的數量有多少呢?”
“魏元帝在景元四年(公元263年)滅蜀時的詔書中有寫。”
說到這他頓了頓,悠然念道:“九服之外,絕域之氓,曠世所希至者,咸浮海來享,鼓舞王德,前后至者八百七十余萬口。海隅幽裔,無思不服。”
江統嘆道:“這還是快三十年前的數據,到今天,全國的胡人恐怕已經要上千萬了吧!”
“上千萬人啊!我們國家的在冊戶口,也不過一千六百萬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