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這是半月前犯了軍紀的幾位軍司馬。”提起這些人頭,士兵們臉上都露出畏懼的神情,其中一人吞吞吐吐地說道,“殿下這些日子整軍,嚴令軍中不得招妓,但這幾位不聽,仍然如往常一般淫樂,結果被楚王殿下抓了個正著,楚王殿下想要懲罰他們,他們還當眾叫罵,結果就連親兵一起被砍了頭,扔在這里示眾了。”
原來是這樣,劉羨抬頭盯著籠子里的人頭,又問道:“敢和楚王殿下對著干,這幾人恐怕都有背景吧。”
“他們就死在這個背景上了。”另一位士兵嘆道,“一個是太原郭氏的郭,一個是潁川陳氏的陳,一個是聞喜裴氏的裴,還有三人,稍微差一點,但也是汝南和氏、汝南羊氏、京兆杜氏。仗著自己家里有權勢,敢觸殿下的霉頭,結果踢到鐵板上了……”
他話沒說完,一旁的人連連使眼色,生怕他說錯話,這士兵也是及時剎住車,在這里戛然而止。
劉羨見狀,不免覺得有些滑稽,但隨即也在心中凜然,司馬瑋的整軍力度之大,一再突破他的想象,雖然出發點是好的,可這帶來的負面政治影響,他真能承受得起嗎?
雖說如今士族崇尚清職,多試圖將自家子弟安插到三省里出仕,但三省的名額到底有限,哪怕是最頂級的門閥,也只能將少數弟子安插進去。故而推崇歸推崇,實際上門閥子弟們在禁軍中出仕最多,如石超就是出仕為屯騎校尉軍司馬,其余次一等的門閥更不必說。
可以說,如今的禁軍里,幾乎囊括了天下所有士族。也正因為如此,禁軍內部盤根錯節,想要做成什么事不容易,但要做壞一件事卻格外容易。而上個月的禁軍倒楊,到底該評價他們是做成了還是做壞了,也是一件很難說的事情。
而如今司馬瑋以鐵腕整頓禁軍軍務,成效可謂是立竿見影,但往后看會引起什么反響,恐怕是不容樂觀的。
劉羨這么想著,看向頭頂的死人頭顱,想從他們閉上的眼睛中看出些什么來,正沉思的時候,去通報的軍官回來了,他笑著對劉羨道:“稟世子,殿下正在營中用膳,聽聞您過來,非常高興,叫您趕緊過去!”
劉羨聽到后,也變得輕松起來,他吩咐朱浮到營前的松林里歇息,而后連忙請這位軍官幫忙帶路。
司馬瑋的營帳就在大營的正中,但劉羨靠近的時候,除了覺得營帳大一點外,并沒有發現有什么不同,而走到帳門前,也能看見帳內樸素,無非是兩張坐榻,就看見司馬瑋一身戎裝,正皺著眉頭,一只手翻閱著什么,另一只手則端著一碗肉羹,熱騰騰的還冒著熱氣。
劉羨進來時,遮住了背后的陽光,令這位楚王殿下有些不適,他抬起頭,正好看見劉羨的笑臉,于是很愉快自然地笑起來了:
“哈哈,懷沖,你什么時候竟成了獨臂俠客,我竟不知道!”
劉羨則笑答道:“一只手兩只手,都不妨礙我為殿下效力……”
司馬瑋聞言,又是仰天大笑,他說道:“你每次說這種奉承話的時候,臉上的神情總是太生硬,不合適!不合適!以后還是少說!”
“這個時候過來,還沒用午膳吧?我給你叫了一碗羊肉羹,來來來,有什么話,不妨吃了以后再說。”
說起來,這還是司馬瑋進京后,劉羨第一次與他見面,也就是說,上一次見面,得要追溯到一年前司馬瑋奔喪的時候了。但司馬瑋看起來變化并不大,穿著不奢不儉,談吐豪爽的同時又平易近人。
劉羨心中感到很高興,如果司馬瑋還是以前的態度,那很多話就容易說開了,故而他坐下來后,端起羊肉羹,一面打量司馬瑋,一面在心中思考,該從哪里開始話頭。
但還沒有開口,司馬瑋反而先說了,他繼續翻看著手中的紙張,漫不經心地詢問劉羨道:“懷沖,近來沙門那邊有什么情況?”
這是一個敏感的問題,讓劉羨心中一凜,司馬瑋很可能是在試探自己,到底算是太子一黨,還算是楚王一黨。
劉羨回答說:“太子還是一如往常,要么鼓弄著在東宮賣肉,要么到處收集那些四尺高的小馬。”
司馬瑋抬頭看了劉羨一眼,沒有說話,因為劉羨是在跟他裝糊涂,他要詢問的是司馬遹在政變后的政治立場,而劉羨的回答無疑沒有透露任何有用的信息。
但劉羨并沒有停下,繼續道:“不過近來,聽說公主倒是經常來東宮。”
“哦?”毫無疑問,在司馬瑋面前,提起公主二字,說的只會是司馬脩華,司馬瑋問道,“她不是嫁人了么?天天跑東宮干什么?”
“公主說諸位殿下都不見她,她除了東宮,已經沒有別處可去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