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是新任夏陽長劉羨第一次出遠門。
說來慚愧,雖然劉羨至今已有十九歲,但是在這十九年不算短的歲月中,他到過最遠的地方,大概就是洛陽往東六十里的偃師。都說讀萬卷書,行萬里路,劉羨讀得書雖多,卻始終圍著洛陽打轉。他雖然聽過很多遙遠的地名與奇景,但卻還從來沒有親眼見過,沒有親眼見過,想象就難免會有偏差,無法得到自然的真正洗禮。
因此,當劉羨離開洛陽,沿著谷水一路向西,進入函谷關后,一路的所見所聞都讓他倍感震撼。
剛入弘農時,秦嶺群峰竦峙,在天際連綿起伏,如同一個個巨人攜手而立。而腳下道路節節攀升,四處可見懸崖峭壁,奇石怪巖。或如刀片般薄削直飛,或如拳頭般崢嶸渾厚,或如人面般剛毅堅定,這些都讓劉羨耳目一新。
而當他走過弘農,抵達潼關,在麟趾原遙望來時的道路,只見來時巍峨的群山,此時已如同一朵朵遠去的浪花,那些人們艱難跋涉的羊腸小道,如今看上去,更似一條可隨風消散的細線。往來的行人就如同一只只蜘蛛,依靠著這條線在天地間來回縱橫,不至于迷失道路。
劉羨再轉過頭,去看他將要走的路,秦嶺依舊大氣磅礴向西飛去,但眼前卻陡然開闊,因為北面的中條山已經走盡了,可以看到廣袤無垠的八百里秦川。在潼關對面的就是風陵渡,黃河自北浩蕩而來,在此處與渭水相交匯,而后劃出一個壯觀又罕見的直角,濺起水花無數,繼而折向東方滾滾而去。
“表里山河,真是名不虛傳!”郤安見此美景,不禁感嘆。
“從這里看山河,人真是渺小啊!”張固也說。
“真是滄海一粟!”劉羨極為感慨地對兩位朋友道,“可如此渺小的人,也能在這世間開出一條道路,站在這高山之巔,看白云舒卷,河水滔滔。”
“數千年來,人們都往返在這秦嶺古道之間,歷經流離失所,天災人禍,而始終頑強拼搏,生生不息。”
“大哉!壯哉!愿天佑吾土吾民,永生不息!”
然后他們繼續往西走,在抵達夏陽縣之前,劉羨要先去一趟長安,面見一趟坐鎮在這里的征西大將軍,也就是梁王司馬肜。
沿著渭水一路西行,秋天的關中平原確實比想象中的要更加壯麗。以靜靜流淌的渭水為分界線,秋意在左面的秦嶺上如火焰燃燒,將一片又一片的樹林渲染成霞紅。而在右邊的平原上,秋意是一片平坦似收割過的田野,大地,枯草,粟穗,黃花,陽光,共同組成了一副金色的奇觀。
而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,劉羨在進入關中平原后,總覺得天上的云離自己更近一些,河流和天空也都藍了一些。
大概是因為離開了洛陽吧!雖然那里是劉羨的家鄉,但實話實說,那恐怕也是整個世界最沉悶的城市,氣氛壓抑得仿佛隨時會有暴雨,如今雖然有一些離開故土的感傷,可劉羨也感到一種鳥出樊籠的自由與快樂。畢竟踏遍九州的山川風光,是他兒時就有過的夢想,雖然目前是因為發配而踏上旅程,這份感動也不會消失。
等踏過渭水橋,抵達長安城,在這座兩漢數百年的都城里,他更是感慨。這座城市的繁華雖遜色于洛陽,卻又別有一股剛健雄渾的氣息。更準確地說,不像洛陽那樣文質彬彬,但質樸中又充滿了活力。
當天他就去拜見梁王司馬肜,說起來,這還是他第一次見這位救了自己一命的宗王領袖。在出獄之前,這位宗王就已經離開了洛陽,大概也就比劉羨早七天抵達長安。
劉羨到征西大將軍府拜見的時候,梁王正在書房里逗弄一只鸚鵡,正是祖逖送的那只。
劉羨說:“夏陽長劉羨拜見梁王殿下。”
司馬肜還沒回話,鸚鵡先叫起來了,高聲說:“殿下萬福!多子多福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