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莫非準備做一輩子馬賊嗎?”
劉羨的這句話,實在是有些圖窮匕見的。
他之前和孫熹說了些那么多,又是送禮又是問候的,搞得鄭重其事,其實都是在為這句話做鋪墊。
毫無疑問,對于一個人來說,馬賊的生活可以快活一時,卻不能快活一世,人可以在最勇猛的年代肆意欺凌別人,但人總是會受傷、衰老。沒有人能做一輩子馬賊,老年的馬賊要么被趕出隊伍換了另一個職業,要么就一定會死在同行的屠刀下。
這是每一個馬賊其實都明白的道理,而劉羨說出這句話,毫無疑問是表露出一種親近,也同時是一種暗示。他可以為馬賊們提供另一條路,回到安定的生活中。
而面對這句暗示,在場的一眾馬賊都有些意動,孫熹卻沒有立刻回答,他反而是看了劉羨一眼后,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,反問道:“在縣君看來,馬賊的日子是怎樣的?”
劉羨搖搖頭,笑道:“我沒有當過馬賊,當然不太清楚,還想向孫首領賜教。”
“縣君不必講得這么客氣,孫某是一個粗人,不怎么會說話,干我們馬賊這一行,無非就是打家劫舍,殺人越貨。時不時和官府打一架,偶爾再和同行們火并一兩場。”
“要么是我殺人,要么是人殺我,人命就掛在刀尖上,是不考慮以后的。”
“這種生活非常人所能忍受。”說著殘忍的話,孫熹的神情卻很灑脫,他說,“但我卻很享受。”
這句轉折大大出乎劉羨所料,他不意這位自稱是粗人的馬賊首領,也會如同哲人般講出讓人眼前一亮的句子,便問道:“為何?”
孫熹抽刀出鞘,公然對劉羨亮出刀鋒,彈刀而笑道:“因為在這樣的生活里,人活得簡單。”
“要殺一個人,你砍脖子,只需要用一刀,砍胸背,可能需要三刀,不會因為是窮人還是富人,就有什么區別。”
“人受傷就會流血,人斷頭就會死亡,我們馬賊想要活得好,就只需要考慮怎么砍好這一刀罷了。如果砍不贏,我們就跑,如果跑不贏,我們就死,也沒什么好后悔的。”
“相比之下,種田要想的就要太多了,你要想今年是個什么年景,種什么,每天一起來就要去澆水拔草,還要擔心麻雀,擔心蝗蟲,最要命的是,即使你花再大的心力,一場風,一場雨,就可能讓你前功盡棄。”
“在當年被縣吏下獄后,我就明白了一個道理,人這種東西,實在是太脆弱了,如果你想逃避死亡,死亡依然咬著你不妨,如果你和死亡面對面的搏殺,死神又常常放你一馬。”
“這就是一種快樂,所以我喜歡當馬賊,驚險,刺激。”
這個回答毫無疑問是精彩的反駁,既拒絕了劉羨的招攬,同時還保留了自己的體面,在場的其余馬賊聽了,無不昂首挺胸,似乎自己真是什么英雄似的。劉羨也不禁撫掌贊嘆道:“不料孫首領還是個視死如歸的人。”
孫熹點點頭,道:“是,所以縣君如果是來勸降的,那就只能道一聲抱歉,看在縣君這么看重孫某的面子上,孫某也可以賣縣君一個面子,只要縣君在一天,孫某就和縣君井水不犯河水,大家相安無事。如何?”
聽到這句話,一旁旁聽的薛興有些失望,但也不禁松了口氣。劉羨這次半夜前來拜會龍門山,顯然對招降是勢在必得,如今被孫熹直接拒絕,肯定不算成功。但若能和孫熹達成和約,也不失為一個成果,夏陽百姓的日子,也會好過一些了。
而他也看到了劉羨臉上的微笑,想來,這個結果他也是能夠接受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