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誰知劉羨忽然哈哈大笑起來,仿佛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般,接下來用嘲諷的語氣道:“我來之前,本以為孫首領是個人物,不料竟然志氣如此之小,真是讓我失望。”
這一句話真是奇峰突起,在此之前,劉羨對孫熹的態度可以說是十分尊重,可卻在聽了這一番發自肺腑的長談后,反而露出哂笑的神態來。
馬賊們最是要強,聽到這毫不遮掩的蔑視,頓時就火氣上涌,有的人怒目而視,有的人按手在刀,還有些人干脆就破口大罵起來,氣氛一下就變得劍拔弩張。
而劉羨卻不為所動,僅僅是端起酒盞,輕哼一聲,隨著呂渠陽豁得站起,其余的四名青年也如夢初醒,他們立刻聳然而立,如鐵壁般站在劉羨身后。這五名青年都身材高大,最矮的也接近八尺,他們也無不按住腰刀,立在堂中,頓時就形成了一股壓力。
場上的氣氛變得更加緊張,但同時也壓制住了馬賊們無畏的狂氣。孫熹見劉羨如此鎮靜,也不免佩服于他的膽色,拍拍手,讓部下們都往后退,但語氣終究還是冰冷下來,沒有了方才的熱絡,他道:
“縣君如果聽不得孫某的建議,一定要和孫某打一場,孫某也可以看在禮物的面子上,放縣君離去,然后縣君挑個時間,地點,我們真刀真槍的干一架。”
這也是一個可以接受的提議,如果能當眾與孫熹打上一場,劉羨也算是對夏陽百姓有所交代了。
但劉羨的神情卻是恍若未聞,他將手中的酒盞放下,悠悠說:“看來孫首領還是不明白我的意思,我此次來,是抱著交朋友的心意而來的。”
“可我這人有一個毛病,聽到愚蠢的言論就忍不住發笑,所以我剛剛實在是忍俊不禁,有所冒犯。我為我剛才的不禮貌道歉。”
“不過我相信,孫首領懂得一個道理,每個人都有自己愚不可及的地方,重要的并非是逃避,而是認識到自己的愚不可及。”
“我相信孫首領是個有度量的人,即使我冒犯了首領,首領也應該會允許我講一講,我為何會發笑。”
劉羨的這些話仍然是充滿了冷嘲熱諷,令孫熹感到不忿的同時,卻也被勾出了好奇心。他確實想看看,自己話哪里有漏洞,劉羨又想借此怎么說服自己?于是他微微頷首,示意道:“劉縣君請講。”
劉羨道:“有這么一個獵人,他養了一群鹿,每年都會剪去鹿群頭上剛長成的鹿角,也就是鹿茸,來換取錢財。”
“鹿剪去鹿角就會流血,對于鹿來說,當然也是很痛苦的,如果照料不慎,甚至可能會流血過多而死。”
“所以有一部分鹿無法忍受這種折磨,于是它們便等不到獵人動手,自己就自殘,撞去頭頂的鹿茸,哪怕會因此死去,也不愿意把自己的鹿茸留給獵人。”
“在您看來,這部分自己撞掉鹿茸的鹿,是聰明的鹿嗎?”
劉羨這比喻簡單易懂,其實就是將夏陽縣府比作獵人,把縣民百姓比作鹿群,而把孫熹比作自愿撞去鹿茸的鹿。
孫熹覺得這個比喻說得很好,也不覺得對自己有什么丑化的地方,就點點頭,道:“在我看來,除此之外,確實沒有更好的選擇。”
誰知劉羨反問說:“這些鹿都有了赴死的覺悟和勇氣,卻寧愿把這覺悟與勇氣用來自殺,也不想搏一個更好的未來,這真是更好的選擇嗎?”
“真正好的選擇,難道不是寧死也要與獵人死斗到底,嚇得獵人不敢再割鹿角嗎?”
“孫首領說自己面對死亡時,喜歡這種驚險和刺激,就恰似這種自折其角的鹿。好似看穿了命運與結局,用這種自殘的方式,來換取內心的平靜。卻并沒有好好想過,真正應該過的日子是怎樣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