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蘇武寫這首詩,是因為在北海相逢了一位國人,即使素不相識,也當做骨肉血親,希望自己能與他長久作伴。現在鄉親們唱起這首歌,正是感念您的恩德,希望您也能長久地待在夏陽縣啊!”
他們一行人的席案就在宴會正中間,縣吏們圍繞劉羨坐成幾列,飲食與普通百姓沒有什么區別,也就是多一碟醬萊菔,一壺酪漿而已。
劉羨側耳聆聽了一會兒,對李矩緩緩搖首,笑道:“世回,鄉親們不是在感念我,他們只是在許愿,希望告別以前的苦楚,令以后的生活能夠一帆風順。”
“縣君何必自謙呢?夏陽衰落十余載,至今方有振作,這不就是您的功勞嗎?”
“那也只是今天的功勞。”劉羨喝了口酪漿,對李矩談著自己為官的理解,“百姓看待官府,其實是一天一個看法,你今天做好了,他會夸,明天做壞了,他就會罵。他可以既說你好話,也說你壞話,這并不沖突。”
“如果我因為今天的事情做得順利,以為以后可以高枕無憂了,然后靠在功勞簿上領俸祿,什么都不干,那鄉親們就會巴不得我早點滾,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。”
“你只有想明白了這一點,就會明白,他們剛剛其實是在許愿,不是在感念我。”
李矩聞言,不免有些傻眼,他確實沒想到,還有這樣一種角度,說道:“縣君未免把百姓看得太市儈了吧?”
劉羨則笑道:“這怎么叫市儈?這叫不要把百姓看得愚蠢,以為他們只看得見你的好,看不見你的壞。”
他頓了頓后,對一旁在席的縣吏們也囑咐道:“你們也要記住我的話,時刻都不能懈怠。”
薛興等人不敢怠慢,立刻高聲應是。
李矩也覺得這話語中有大道理,他低首說:“多謝縣君教誨。”
“不要說什么教誨不教誨的。”劉羨拍著自己的膝蓋,感慨說,“我今年才十九,明年才二十,還年輕著呢!說得我平白老了一輩的模樣。”
而后他又對李矩笑道:“這次能夠剿平杜干,多虧了世回的箭術,真是神妙啊!我所認識的人里,除了洛陽的上谷郡公孟觀,還有我一個好友外,恐怕沒有人比得上你。你又這么年輕,比我還小幾歲!”
等李矩自謙了兩句后,劉羨又說:“世回,我這里災亂新平,百廢待興,正是最需要人才的時候,你這么年輕,又文武雙全。有沒有興趣來我這?我可以讓你當我的功曹。”
這番話出自劉羨真心,他平時自視甚高,能看得起的人物無不是人中龍鳳,哪怕在洛陽,許多公侯子弟都不入他眼。
但眼前的這個李矩卻讓他很是歡喜。雖然出身貧寒,但他卻練得一手讓人望塵莫及的箭術,而且悟性奇高,敏銳又會思考,不僅一眼看穿了自己的布置,更難得的是,有心氣,愿意為國為民做些事情。
劉羨雖然只和他相處了不久,就已經感覺到,這是一個可遇不可求的棟梁之才。故而極想將他攬入麾下。
可李矩聽聞劉羨的招攬后,只是略做思考,就回復道:“多謝劉縣君好意,但我是平陽人,家中還有老母要贍養,如果不是朝廷,或是征西軍司有要事征召的話,我恐怕不便遠游。”
這其實就是一種婉拒,意思是夏陽太過窮困了。除非是直接舉薦到朝廷,或者走征西軍司的關系,不然,他是不會改換門面的,寧愿在平陽縣當一個小縣吏。
畢竟怎么說,平陽也是全國數得上號的大縣,相比之下,只有兩千人口的夏陽根本不值一提。
在場的大部分人都聽出了這層意思,臉色都不太好,張固更是面色發寒,想出言訓斥李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