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劉羨僅是笑笑,淡淡說道:“我不只是漢室之后,也是承祚公的弟子。世人都知道,無論是承祚公編撰《三國志》,抑或是世上修史的任何一人,都是受了太史公的影響。因為他開創了修史的體例,是真正的史圣。”
“雖然太史公著文張揚,肆意褒貶,好為人師,甚至愛寫一些之言。但從不隱藏自己的喜好,也不失為心胸坦蕩之舉嘛!如果遇到這樣的人,無論是作為朋友,作為老師,都是一件快事。”
“而且寫史著史,也并非是歌功頌德,重要的是從中吸取教訓,明辨得失,如果總是只寫一個人的成功,卻不寫他的失敗,那我們這些后人又能真正學到什么呢?”
“從這些方面來說,太史公或許有不足之處,卻足以為后世之師。”
此語一出,聽眾多撫掌稱善,但在場的也多是飽學之士,不愿意令他人獨美。鄧攸負手說道:
“時人常說,讀史可以明得失,可以在下之見,似乎也不盡然。”
“司馬遷修《史記》,上承三代,文至漢武,其中術數經學,可謂是無所不包,無所不通。官場諸事,也可謂是爛熟于心了。”
“可他明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,卻為何還要出身為李陵勸言,禍及子孫呢?”
“同理,班固修《漢書》,既知司馬遷之下場,為何不存身自保,卻仍與竇憲這類深受猜忌的權臣為伍,最終慘遭株連呢?”
“我們說讀史可以明得失,卻為何會不斷犯下相同的錯誤呢?”
這個問題說出來,在場的眾人都感到非常沉重,因為這涉及到人與追求的聯系。
人總是相信,人可以通過學習,獲得不斷的成長,最后實現自己的追求。可現實卻是,很多人讀了書,并沒有得到成長,而是不斷地在同一個坑內反復跌倒,直至死亡。
卜珝感慨道:“人本身就是愚鈍的,圣人在《道德經》中開篇就說,道可道,非常道,名可名,非常名。如果只靠讀書來學習道理,那習得的道理肯定是有極限的。因為語言是有極限的。”
“就好比人有五官,可五官的感受,我們只能夠形容,卻不可能真正的描述出來。更具體地說,就像所謂的酸甜苦辣,如果人的舌頭是麻木的,讀一萬遍書也不會知道何為酸甜苦辣。”
“想要明白書上的道理,往往不是我們先讀了書后就明白,而是我們經過了相同的事后,才有同樣的感觸。”
“所以先賢有言,游學游學,游與學不可偏廢。”
“近來我細讀佛經,發現釋家講究開悟,可見圣人之學觸類旁通,言有盡而意無盡,人若是只讀書,恐怕是不能盡得智慧的。”
“最后還是要忘言得道,回歸本真,這才是正道。”
這是最近比較流行的清談之論,說人通過語言和文字認識世界是不夠的。繼而不講現實中一些比較實在的事物,反過來去追求人在精神上的無限自由。
這樣既可以彰顯自己不慕名利,同時也能體現精神境界高潔。因此,在卜珝說出來后,引得一片贊賞之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