想要把將近二十萬難民組織起來,僅靠手中的這一千輕騎是決計不行的,他們頂多只能維護秩序。而想要讓這么多人乖乖聽話,就必須想辦法,從中找到一些難民們本身熟悉且認可的人,以地方鄉親為關系,形成一張張自上而下的大網,將所有人囊括起來。
只是想用這種方式,非得要主導者在這些難民中有很大的威望,能讓其中的俊彥領袖們都認可才行。張軌說得沒錯,現在的征西軍司里,最適合做這件事的,確實只有劉羨。
利用他安樂公世子的號召力,直接將河東的蜀漢遺民動員起來,應當是能將這些難民安撫住的。
但真的能動員起來嗎?劉羨心里其實也沒有底。
三十年的時間,說長也長,說短也短。你說它長吧,很多當年的當事人都還活著,記得發生過的事情,他們背景離鄉,大概就和老師陳壽一樣,連口音都沒有改變。但你說它短吧,至少它長過劉羨目前的人生,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祖父劉禪長什么模樣,更別說與這些老人有什么共同話題了。
可劉羨只能這么去做,他覺得自己對這些人負有責任,能夠在這場災難中明哲保身的人并不多,在內外交困的時候,自己有義務去拉他們一把。
而且這是自己遲早要面對的事情,在無法回避要面臨命運審判的時候,劉羨不會愿意做過多停留的。
故而在當夜,劉羨把薛興叫了進來,給他倒了一杯水,而后開門見山地對他說道:
“季達,你知道我是誰嗎?”
此時正是深夜,軍帳外還有雨聲,風從帳簾中吹過來,引起燭火一陣晃動,也照亮了劉羨堅毅的面孔。薛興沒來由一陣失神,同時在劉羨的眼中看見了火光。
他端起水盞穩定心神,一面揣測劉羨的心意一面說道:“縣君就是縣君啊!為什么要問這個問題?”
劉羨拍案笑了一笑,隨即正色道:“因為我想見你家的大人,以安樂公世子的名義,和他敘一敘舊。”
薛興頓為色變,手中一抖,差點把盞中的水灑出去。當他意識到自己失態后,也不好再掩飾了,只能尷尬地看著劉羨,同時在心里哀嘆,這一天還是躲不過去嗎?莫非縣君準備這個時候造反?
而看著薛興的神色,劉羨知道他是想歪了,便從懷中掏出張軌賜予的令牌來,對薛興繼續道:“季達,這不是為了別的什么事情,而是為了我們大家。”
“大家?”薛興疑惑道。
“是的,世上的事情,沒有一件是獨立發生不影響他人的。現在很多河東的百姓都在受苦,一個人受苦,就可能影響一個家庭,何況是這么多人,如果不好好處置,就會影響到更多的人。這里面有你認識的人,也有你不認識的人,最后,也會有你有我。”
“現在張軍司給了我命令,讓我安撫難民。我責無旁貸,但這并非是我一個人能做成的事情,我需要你們的幫助。”
薛興一時沉默下來,他大概明白劉羨的意思了,但還是有些猶豫,因為有些事情,一旦開始,發展就由不得自己了。
而劉羨則注視著他,繼續道:
“因此,我想見你家大人一面。當然,也不只有你家大人,最好是把所有你知道的,你認識的,覺得能夠獨擋一面的人,都介紹給我。”
“我認為不管是什么出身,有什么嫌疑,想要為百姓做些實事,為天下增添點安樂,都是一件值得光榮的事情,不是么?”
這是一句薛興無法反駁的話,他抬起頭,回看劉羨的眼神,試圖在火光的照耀下看他的一絲動搖與虛假。但他最后還是失敗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