劉羨看著李矩狐疑的眼神,從一旁的樹枝上采下一片楓葉,徐徐道:“張軍司之前就對孫秀不滿,此次用兵,他也對孫秀施有壓力。他大概是想趁著兵亂的機會,向朝廷諫言,想要剜去孫秀這顆毒瘡。”
“但現在看來,朝廷對孫秀還是非常滿意的,并沒有替換的意思。”
“以孫秀的脾氣,他沒有被拿下,那自然被拿下的就是張軍司了。”
三言兩語間,劉羨就已經猜出了事情的真相,并為此深深嘆息。他有兩點沒有想到,一是張軌看上去這樣寬仁的人,竟然也已經到了忍耐的極限,對孫秀的作為忍無可忍了;二是朝廷竟然能這么決絕,連這一戰都不讓張軌打完,就撤去了他的職務,這影響真能靠犒賞三軍就能解決嗎?
李矩顯然也是這么想的,他一腳踹在楓樹上,震得樹梢嘩嘩作響,飄落下片片紅楓,怒斥道:“地方上如此,朝廷里也如此!國家社稷就是被這些奸臣給害了!”
劉羨倒是看得很開,畢竟不管是地方上的奸臣還是朝廷上的奸臣,他都得罪狠了,也不是今天才知道的。對他來說,影響更大的還是另一件事。
那就是張軌說要把他提拔到長安去當參軍。現在來看,十有八九是又黃了。
自從來到夏陽,劉羨至少遇到三四次離開的機會,結果每一次都失敗了。起初劉羨還有些苦惱,可一而再,再而三,弄到現在,劉羨就只剩下感慨了,心想,我都膩了,孫秀和賈謐就玩不膩嗎?
他現在已經做好了在夏陽當二十年縣令的準備,也不是很有所謂了,反而能更加從容的角度來審視孫秀的所作所為。他等李矩平復了些心情,問道:“世回,你覺得這一戰,由孫秀頂替張軍司后,還有得打嗎?”
李矩先是一愣,低頭思忖片刻后,分析道:“若這一戰由張軍司來打,肯定是十成勝算,叛軍定無生理。”
“眼下換了孫長史,孫長史雖然名聲不好,但平日在征西軍司,除了后勤和人事調動外,并不過多過問軍事。”
“如果他此戰也能放手諸將,我想,即使孫長史沒有打過什么仗,大概也還是能贏的。”
劉羨對此哈哈一笑,他拍了拍李矩的肩膀道:“世回還是想得簡單了,所謂三軍可奪氣,將軍可奪心,可不是這么簡單的事情。”
“孫秀這次越界太過了,打破了往日的默契,我看不是隨隨便便就可以收場的。”
劉羨說得并不明白,而李矩也聽得云里霧里,不過也用不著過多的解釋,很快,孫秀就借著宴席,召集了一次軍議。
這次軍議的規格很高,軍中六品以上的軍官才能參加,一共也就六十來人,規格再高一些,就連劉羨都參加不了了。
孫秀的態度還是挺謙和的,他是一個從來沒有架子的人,此時也是如此,張軌雖然也崇尚禮賢下士,但還是要保持士人起碼的矜持,孫秀則是喜歡肆無忌憚地表現自己。一會兒哈哈大笑,一會兒潸然淚下,一會兒豪言壯語,一會兒悲悲戚戚,這情緒與情緒之間都顯得格外夸張,幾乎不像是一個人能做出來的,但孫秀卻切換得嫻熟圓滑。
他先是對眾人說:“唉,我和張軍司,那是相交多年的好友,沒想到他竟然誤解了我!我也很心痛!”
“我本來想與他私下里和解,也好再現廉頗與藺相如間的美談,沒想到啊沒想到,朝廷竟然得知了此事,做出了這樣的決斷!這實在不是我所愿見到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