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此前親眼去汾陰探查過敵情,發現后部匈奴當真是一群烏合之眾。沒有紀律不說,不懂戰術,連基本的旗鼓溝通都無法正確執行。而且他們一路從上黨跑到河東,卻宛如蝗蟲過境,除去激發河東胡人與漢人之間的矛盾,制造災荒外,根本沒有別的作用。
相比之下,晉軍無論是單個個體的勇武,裝備甲仗的質量,還是集體的排兵布陣,中層軍官的軍事素質,都要遠遠好于匈奴人。雖然人數少了一點,但又沒有糧草之類的憂慮,按理來說,應該是輕松取勝的,結果卻是打出了一場潰敗一場慘勝,這是何等的匪夷所思!
其實仔細想來,之所以打成這樣,無非就是郝散與孫秀兩個人的素質差距罷了。
故而他對陸機總結說:“一個好的主帥,首先要能夠得到部下的擁護,如果不能服眾,內部本該有的力量就發揮不出來,戰略意圖就執行不下去。”
“郝散能夠以弱擊強,其實就是因為他平日愛兵如子,思考大眾的得失在個人的得失之前,在危難之間,他又敢于身先士卒,毫不畏死地向最困難的地方發起進攻和挑戰。所以匈奴人都敬愛他,也就能將所有的潛力都激發出來,將幾次快要崩潰的情形給逆轉過去。”
“而孫秀在軍中素無聲望,又不能虛懷納諫,不能與軍隊共存亡,一心只想著自己的得失。結果就是,全軍上下都只想著自己的得失,甚至相互勾心斗角,原本強大的力量反而形成了內耗。若不是運氣站在了我們這一邊,恐怕就要一敗涂地了。”
“所以我在這次戰事得到的教訓就是,無論如何都要維護軍心士氣,令上下一心,三軍共力,不如此,恐怕每有戰事都會一敗涂地。”
這番話可謂是發自肺腑,是劉羨在血戰中獲得的寶貴經驗,他做夢時都常常會記起郝散最后舍生忘死而動員出的浪潮,令自己心潮澎湃。
他本以為陸機會贊成自己,不料陸機聽完全程后,卻另有不一樣的見解:
“我覺得軍中有人不和,這是難免的事情,也不必過分苛求。人都是自私的,有幾個生死與共的朋友就已是難得,怎么能夠奢望全軍上下真能與你一條心呢?依我看,兩軍統帥之間的差距固然是有的,尤其在稷山一戰。但是汾陰一戰時,按懷沖的說法,孫秀已經放權,為何還會被夜襲呢?”
劉羨本想反駁說,是因為孫秀導致軍中士氣不振,守衛也懈怠了,但陸機一句話就給他堵回去了:“依我看,還是你們太過輕敵了!”
“俗話說得好,獅子搏兔,亦盡全力。但是諸將卻因為對方是烏合之眾就心存輕視,按照懷沖所說,北宮純他們,在戰前就打算給孫秀臉色看,打算打兩天爛仗來讓孫秀放權。這不正是輕敵嗎?”
“孫子說,兵者,國之大事,死生之地,存亡之道,不可不察也。太公望又說,勿以三軍為眾而輕敵,勿以受命為重而必死,勿以身貴而賤人,勿以獨見而違眾,勿以辯說為必然。”
“這一戰,對方是走投無路落入網中的窮寇,再怎么說也會奮死一搏。可你不僅不放在心上,明明兵力處于劣勢,卻自詡精兵良將,必然獲勝。太公望所說的五個毛病,你至少犯了三個。”
“孫秀固然有問題,可如懷沖所說,諸將不也沒把戰敗的可能性放在心上嗎?可在戰場上,什么都可能發生,你們抱有這樣的想法,就為稷山之戰的結果埋下了敗筆。”
“同理,汾陰之戰也是如此,這里面固然有這樣那樣的問題,但如果對方不是什么郝散帶的匈奴人,而是禿發樹機能帶領的鮮卑人,你們還會讓對方夜襲嗎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