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時已是九月下旬,正如劉羨所言,洛陽朝廷仍然處在一片混亂中。
在齊萬年起事之初,朝廷并不在意,認為這不過是又一個郝散。甚至從關中遞交上來的軍報來看,齊萬年麾下的部眾數量遠不如郝散,不過是占了偷襲的便宜。
因此,尚書省并未懲治從馮翊脫逃返回的歐陽建,只是下令孫秀,令他不要重復上次平叛的失誤,盡快平息這次事態。
結果是出人預料的,尚書省的命令尚未發出,關中諸縣淪陷的敗報猶如雪花一般發到洛陽。齊萬年幾乎以席卷之勢攻略了半個關中,而孫秀竟然未能與之一戰。朝廷得到奏報后大為光火,終于同意了解系的請求,解除了孫秀在征西軍司的指揮權。
本以為如此一來,關中的情形會有所好轉,可接下來的兩個月,形勢竟是急轉直下。誰也不曾料想,僅僅兩戰,征西軍團就折損過半,這可是當年諸葛亮都未能做到的軍事奇跡。
關中軍團的潰敗,造成了后黨在朝堂上的潰敗。
自楚王司馬瑋自殺后,后黨把持朝政已有整整五年,雖然大體政局還算得上穩定,但洛陽的政治高壓卻讓人窒息。幾乎所有人都在努力逢迎魯公與后黨,露出各種各樣前所未有的丑態,可能夠從中獲得利益的人卻極少。一旦得罪了后黨,輕則排擠打壓,重則下獄發配。人人敢怒而不敢言,可以說,眾人的不滿已經積蓄到了一個極深的地步。
眼下既有了這么一個光明正大的機會,以宗室為首的反對派自然不會放過。
齊王司馬冏率先在朝會上進言說:
“趙王失職,孫秀無能,遺失戰機,致使關中人心喪盡,齊萬年坐大。為表朝廷決心,當即刻召回二人論罪,正天下試聽!”
“至于關中戰局,今已是危如累卵,舉兵西援刻不容緩!應該立即從洛陽點兵,派賢王,遣良將,舉火長安,奮戈相抗!若關中不復為國家所有,則天命周轉,社稷危甚!”
司馬冏是齊獻王司馬攸之子,若晉武帝當年選擇傳位于齊王,那司馬冏就會是當今的皇帝了。因此,司馬冏在宗室中地位超然,他一發言,頓時就引起一片響應。
其舍人祖逖進言說:“朝中諸王,唯齊王嚴虔王度,闡濟大猷,幽鑒遠照,神變應機,有文帝之風。若擇宗王出鎮,舍齊王其誰?”
其意圖可謂是昭然若揭,就是要趁此戰亂機會,幫助齊王奪取征西軍司的權柄。
當然,其余諸如淮南王、成都王等宗王的官員亦是如此。他們深知這是令主君一步登天的大好時機,都趁機向朝廷進言推薦自己的主君。說到最后,又忍不住開始相互攻訐,明面上雖然還維持著一團和氣,暗地里卻在擠兌其余宗王。致使除了罷免趙王司馬倫、孫秀、解系等人的意見尚能達成一致外,其余議程根本沒有進展。
而誰也沒有料想到的是,身處漩渦中心的魯公賈謐,此時正安然游玩于金谷園內,似乎朝中的洶洶議論,對他來說一文不值。
雖說金谷園以春日絕景而聞名,但秋日的金谷園也別有一番韻味。在金谷園的后山上,不僅種有楓林、烏桕、梧桐,還有一片自江南移栽而來的銀杏林,值此落葉之際,滿山紅黃相互摻雜,好像是陽光凝固在樹梢上。而地上滿是或大或小形狀各異的落葉,秋風吹拂過來,頗有詩意在其中流淌。
張華拾起一片銀杏葉,對著賈謐感慨道:“人生就像是這落葉,秋風一吹,不知何時就凋零落地了。”
賈謐負手在前,回看了張華一眼,笑道:“張公是說,我也是一片落葉?”
“豈敢……在下是說,在下是一片落葉,馬上就要腐朽入土了。”
石崇在一旁笑道:“茂先公是國家的棟梁,整個社稷都壓在茂先公肩頭,怎么會腐朽入土呢?”
“哎,季倫說笑了。再偉大的人物,也抵擋不過時間,何況是我這樣的老朽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