洛陽政治的風起云涌,毫無疑問會影響到整個中國的政壇變化。但對于關中百姓來說,這些事情都太遙遠了,遙遠得就像是沙門傳教時所談的極樂凈土。眼下,他們腦海中惟一在考慮的,就是如何活下去。
自齊萬年起兵以來,饑荒在關中已不是一件稀罕的事情。
畢竟打仗就是打糧草,士兵要張口吃飯,所以叛軍所過之處,多半會搜刮能搜到的一切糧食。這里面既有官府府庫內的糧食,也有百姓家里的糧食。那些普通百姓失去了糧食,沒有飯吃,自然就只能淪為乞丐,要么去山林間挖掘野菜,要么去剝削樹皮,以此來勉強度日。
但這么些年了,關中的百姓也不是傻子,自從郝散河東之亂后,很多精明的農民就發現事情不對,經歷過禿發樹機能之亂的他們知道,這個時候是不能相信朝廷的,還是要發動自己的智慧。
于是他們就在荒郊野嶺里挖掘地窖,儲備糧食。這些地窖要么隱藏在一片荊棘里,要么偽裝成一個蛇洞,有的甚至挖在墓穴旁。常人根本想象不到,在里面竟然會藏著糧食。
然后農人們又抱起團來,做好弓矢,設置陷阱。如果有落單的叛軍和官軍前來搜糧,他們就設伏抵御,將其殺死,奪下這些人的鎧甲、糧食與兵器。反正兩軍交戰膠著,不可能把軍力放在這種小事上。漸漸地,民間就自發地形成了一些小型的馬賊團體。
除此之外,農民還有各種各樣的活命辦法:捉拿田鼠,煎炸螞蚱,到士族塢堡里偷糧,假扮成胡人騙叛軍繞路……
總而言之,在關中百姓的狡黠下,還是有相當的人熬過了齊萬年起兵的第一個冬天,即使是有部分饑荒,但尚未能發展到所有人都手足無措的地步。
但在元康七年的八月,饑荒的發展已經到了一個無法遏制的地步。
無論平民們為了求存如何絞盡腦汁,兵荒馬亂下無法進行正常的耕種,存糧也總是有極限的。大部分人熬了整整一年,已經足以稱得上智慧。可再怎么智慧,巧婦也難為無米之炊。
隨著一場蝗災自關中大地中升騰而起,關中百姓的心防終于被擊碎了。他們無法再在家鄉堅持,然后紛紛開始逃散死亡,村落化為廢墟。原本就聲勢不小的流民,此時終于演變成了波及全關中的大動亂。
數十萬人四處奔走,有的往秦州,有的往河東,有的往弘農,有的往漢中,甚至還有人跑向了以窮困聞名的朔方……
但非常可悲的是,幾乎每個方向都無路可走。
在泥陽之戰后,無論是齊萬年還是關中晉軍,幾乎不約而同地放棄了作戰,轉而進入了休整期。他們都非常清楚,這么多的流民,無論在什么地方,都會成為禍亂之源,只有糧食才能徹底地解決問題。但現在無論哪一方,最缺的就是糧食。
長安的晉軍完全仰賴漢中轉運糧食來接濟,沒有余糧供給。而齊萬年這一年征戰下來,秦州各地的糧食也基本見底,還要為以后的作戰準備軍糧。于是雙方都毫不猶豫地驅散流民。
按理來說,在漢中的梁州刺史羅尚,應該是能夠接納一些流民的,但數目如此巨大的流民,他也害怕有叛軍混雜其間,要是最后讓叛軍趁亂起勢,丟了漢中繼而入蜀,那責任不是他能承擔的,所以羅尚也封鎖道路,拒絕流民進入。
而河東的百姓,前年也剛剛遭過災,怎么可能接濟這么多流民呢?
大饑荒就這么到來了。雍州諸郡十室九空,穿行其中不見人煙,常常可以看到狐貍和豺狼出現在廢墟之中。這些流民按照老辦法去吃樹皮、草根,可餓死的人仍然不計其數,尸體都羅列在官道邊相互枕籍,人吃人的傳聞到處都是,但又難以查詢,只能看見秋日之下,到處都是被扒光了樹皮的桑樹、柳樹、梨樹,在一片枯黃秋草之中默默死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