次日一早,劉羨就去宮中拜訪太子。
在抵達前,劉羨其實心中有些忐忑。因為這些年來,大概是因為后黨刻意宣傳的原故吧,哪怕在關西,他也能聽說司馬遹的荒唐事。
此前喜歡在東宮設集賣肉、縱情聲色的荒唐事暫且不說。這些年來,據說他為了拒諫,專門制作了一副針氈,若是勸諫的人說多了,他就把這副針氈給人設座,雖然不是什么大傷,但也真是劇痛無比。好像江統、杜錫都坐過,此后一連五六日都只能躺坐。
雖然知道司馬遹有效仿楚莊王,韜光養晦的意思,但劉羨還是覺得有些難以置評。他想,一個人若是偽裝久了,可能將真實的自己都忘卻了。
下了車,有內官把他引入了東宮側門,他就在廊中等著報信。立了良久,東宮內的人都知道他來了,有些宮人在另外一頭朝這里張望,他好像聽到了一片竊竊私語之聲,好像有人在說:“看,劉懷沖!”
又等了一會兒,太子左衛率劉卞出來,將他延請入內。過廊入殿,兩側帷幕簌簌作響,分明有很多人在幕后偷看。劉羨暗道,多年之前,他在東宮任職的時候,都是這么看楊駿這樣的大人物入宮,想不到有朝一日,自己也成為東宮的風云人物了。
他那天身穿交領曲裾長衫,腰間掛著常勝劍,頭上戴著武人常配的鹖尾冠。累年軍旅,劉羨的臉黑瘦了許多,眼神也更加銳利,帶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質。他八尺身材步履穩健,在眾人或明或暗的注目中,從容不迫地徑直來到太子所在的后殿。
看得出來,此時的后殿,幾經修葺,比當年司馬遹剛入駐時,也精致了許多。
劉羨將腰間的佩劍解下交給侍衛,脫了靴子,走了進去。遙見太子司馬遹正坐在中間的榻上,遂朝太子行叩拜之禮,說道:“臣劉羨參見太子殿下,殿下千歲!”
司馬遹見了,抬手令劉羨起身,然后指著榻前的左側席位,安排他坐下。
劉羨抬頭起身,打量司馬遹。他著一身華貴的淡金色袍服,可穿戴卻不嚴謹,如談玄名士般斜坐在榻上,胸口的領子敞開,頭發草草用一根簪子固定,還是以前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樣。
唯一的變化就是,這位太子已經完全成年了。他身材長高了一些,七尺八寸,上唇蓄著兩條眉毛般的短須,已經沒有了過去的稚氣。而縱欲過度又使得他臉色蒼白,不像年輕時那樣健康富有血氣。
不過好消息是,他的眼睛還有神光,至少還是像以前那樣明智。
而在他身邊還坐著兩個男子,都差不多年紀。其中一人劉羨在楚王府見過,是成都王司馬穎。司馬穎長相陰柔,眼神也比較寵溺,一看就是一個性格溫順,非常好相處的人。
另一人劉羨就不認識了,不過從他峨冠博帶的雍容風度來看,應該也是一名宗王。只是相比于司馬穎,他的眼神更加堅定,一看就是有主見的人。
他們三人好像正在榻上對弈,司馬穎執黑,太子執白,另外一人旁觀。見劉羨進來,就把手上的棋子都放下了。
司馬遹指著劉羨對那兩人說:“齊王,成都王,你們看看,這就是我們東宮出來的人才,現在是聞名京華啊!”
原來另一人就是齊王司馬冏,劉羨連忙向兩位宗王拱手行禮。而司馬遹揮手間,東宮內的其余宮女侍衛已經全退出去了。
成都王對劉羨微微一笑,客套說:“久聞劉君大名啊!令堂去世之時,我深感同情,還感嘆造化如此殘忍,竟將活人逼入絕路。沒想到啊,您竟然成為了一位國家棟梁,想必令堂泉下有知,也會深感欣慰吧!”
劉羨平時聽從的吹捧多了,但提及母親的人卻很少,司馬穎如此說,令劉羨心中一暖。他正要回話時,一旁的齊王司馬冏突然插話道:“劉君的官署已經定下來了嗎?”
劉羨答道:“已經定下來了,就在馬市南邊。”
“這樣啊。”司馬冏想想又說:“我在宮中聽說,魯公賈謐將你視作眼中釘肉中刺,這次將你調為蕩寇將軍,并沒有再讓你領兵的打算,而是準備讓你負責些管理軍糧、甲仗的雜務,不再起用你了,你可有心理準備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