尤其是裴頠,他年紀三十出頭,年齡在朝堂中算得上年輕,其實也更認同太子而非是皇后。在上次和淮南王對峙后,他就大感形勢不妙,并不想將自己的前程與后黨綁定。司馬穎一來拜訪,他就自白道:
“我雖是皇后親戚,但也知曉大是大非。皇后攝政確實于禮不合,我愿上表陳奏,請陛下廢除皇后,另立謝淑妃為皇后。”
并且還從書房內拿出十數道表文,給司馬穎翻閱道:“這是這些年來,我私下里勸諫皇后善待太子的文章,足見我對太子之忠心,還請殿下為我作證。”
王衍的態度也差不多,他露出一副懊惱的表情,和成都王道:“我的女兒是太子妃,我的族弟是太子舍人,我怎會不支持太子呢?之所以此前幫皇后做事,都是皇后和魯公逼迫的啊!我從未真心為皇后效力過,太子想要監國,我怎么會不答應呢?”
雖然王衍的表情極為生動,但他并沒有做出愿意直接起兵擁護太子的承諾。可即使如此,也足以令太子心滿意足了。洛陽城內的禁軍中,東宮衛率數量僅稍遜于皇宮禁軍一籌。而皇宮禁軍中,又有泰半為宗室所掌控。只要城外的外軍保持中立,后黨基本就喪失了反抗的可能。
有王衍帶頭,和郁、王戎等人也有所動搖,他們同樣未做成承諾,但也表達出了對太子的友善之情。
諸多后黨黨羽中,只有張華、賈模、王浚、石崇這四人不同,因為他們和賈氏綁定過深,在旁人看來,張華是主謀,賈模是智囊、石崇是財主,王浚是先鋒。無論太子如何寬宏大量,這四人大抵是要被太子所清算的。
因此,面對成都王的求見,這四人都托病為由,闔門不見。
但從大局上來說,太子此時是占盡上風,若是皇后頂不住壓力,他幾乎就要成功了。
可皇后到底是皇后,在這樣的劣勢下,她竟是絲毫不動聲色,大有一副明月照大江的意思。不管外面的輿論何其紛擾,無論上表的文書何其繁多,她就是咬緊了牙關,好似鐵打般死不認賬。
至此,洛陽的政局陷入了一種奇妙的僵持:后黨搖搖欲墜,似乎隨時都會崩塌,卻總是不倒,太子距離至高權力僅有咫尺之遙,卻還是少了最后一口氣。
不過這些暫時和劉羨無關了,在刺殺完王宮之后,他已經完成了自己事前的計劃。之前所有的刺殺不過是鋪墊,而王宮才是他的目標。但想要再刺殺下去,顯然就不是劉羨能做到的了。因此,達到一錘定音的效果后,再悄然隱去,才能做到最合適的選擇。接下來的事情,就只能看太子自己與諸位宗王的運作了。
現在劉羨需要做的,就是盡量藏身幕后,不要引起后黨乃至于其余人的注意。在刺殺風波中,后黨已經警惕到了極點,只有等僵持日久,再次松懈后,他才有出奇制勝的可能。
因此,在這段洛陽動蕩的時日里,劉羨就表現得如同普通士子一樣。既然閑暇的時間多,他便經常和祖逖、江統、劉聰等朋友們一起聚會,像往常一樣談天說地。不時也去拜訪當年提攜自己的一些長輩,如嵇紹、傅祗、樂廣、何劭、孟觀等人,維持一些過往的人脈與感情。
有一天上午,王粹在家中召開宴會,邀請一些朋友去襄陽侯府做客,劉羨也在受邀名單之列。
劉羨一開始還以為是尋常的一天,領著諸葛延走在路上的時候,他突然察覺出有些許不對勁。
倒不是出現了什么波及到身上的壞事,而是劉羨忽然生出一種感覺,似乎今日是個什么很熟悉的日子,但他卻遺忘了。于是他轉首問諸葛延說:“南喬,你知道不知道,今天是什么日子?我總覺得好像是一個節日。”
諸葛延有些莫名其妙,他說:“今天是五月己酉吧,不是什么節日。”
劉羨當然知道,但不知道為什么,他總是有一種奇怪的感覺,這個日子一定有特殊的意義,只是這意義就像是深夜里有一只跳蚤爬進了衣服內,你明明知道有,甚至有幾次貼在你的皮膚上,似乎觸手可及,但就是抓不到它。
想了一陣后,劉羨找不到答案,也就放棄了。畢竟他的記憶力還算是出眾的,如果連自己都記不起來的,那應該不是什么大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