馬上就是年關了,若是在別的地方,大概城內城外的所有活動皆已結束,除了房舍燈火通明外,街道上一片黑暗,空空如也,這是團聚的象征。
但這里是洛陽,華夏的千年古都,帝王之宅,九州之中,國家心臟,自然要與眾不同。即使在這個時間,街道上依然車水馬龍,行人摩肩擦踵,似乎毫不受節日影響。
雖然在這座城市內,住著各種千奇百怪的人,有農人有商人,有劍客有文士,有匪徒有衙役,有乞丐有公卿,乃至于有皇帝與奴隸。可毫無疑問,他們都屬于這座城市,無論在哪個時間,缺少了哪個部份,洛陽都不再是洛陽。
因此,洛陽人也因自己是洛陽的一部分而自豪,似乎自上古以來的所有洛陽輝煌歷史,都在身上得到了體現。如今一年將要過去了,也不過是洛陽上千個年頭里微不足道的一個而已。
即使是過節的時候,他們在愉快中也帶著自矜,似乎多笑一些,就會顯示自己是一個沒有底蘊的人。而他們慶祝的時候,也并非是在為自己而慶祝,而是為這座城市而歡呼,想要用團結與沉穩來點綴這座千年古都,才能不負自己身為洛陽人的榮譽。
大部分人都已經遺忘了:原有的洛陽城已經在董卓之亂中毀滅了,這是一座曹魏時重新督造的洛陽城。原有的洛陽人也大多都死光了,能在這里行走并自矜的,多半是曹丕時期才遷來的新人,在這里的經歷最多也就才五代人。
劉羨走在人群之中,感受著大家的這股歡欣與優越。老實說,身為洛陽人,他其實并不喜歡洛陽人的這種氣質。因為優越即是傲慢,而傲慢是一種不必要的錯覺,它往往會迷惑當事人,做出錯誤的選擇。
賈謐與石崇皇后他們,大抵就是這樣制造悲劇的。
但快樂就是快樂,高興大抵是能夠傳染的,當身處在一片笑臉中時,人很難不同樣揚起笑臉。而劉羨在人流中穿行微笑的同時,又對路上的行人們產生了些許悲憫:
或許這一個年關,將是大部分洛陽人能夠和平渡過的最后一個新年了。
這么想著,他路過一個賣珠寶的商鋪時,他稍稍駐足。審視片刻后,買了一份玳瑁制成的手鐲,打算回家送給阿蘿,作為新的一年的禮物。畢竟下一次再有這個機會,也不知道會是什么時候了。
自東陽門準備進城的時候,劉羨偶遇到了前國子祭酒、現黃門侍郎嵇紹。
嵇紹剛從宮內出來,和劉羨打招呼后,又與他問候道:“懷沖,這么晚了,還入城啊?”
劉羨是在嵇紹手下入仕的,某種意義上,嵇紹也算是劉羨的老師。因此劉羨先是對嵇紹行禮,而后面色如常地回答道:“去金市買點東西,稍后就回來。”
隨即又問嵇紹道:“嵇公這是剛忙完公務嗎?”
“唉,公務是忙不完的。”嵇紹用手捶著腰道:“馬上就要元日朝會了,其實沒有什么別的可忙,宮里忙著布置門道、東閣和太極殿。我們這些老人,也要把三省清掃一遍,除舊迎新嘛!”
嵇紹反問劉羨道:“最近太子那邊怎么樣?有沒有什么消息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