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夜兩更,更夫的鑼聲鐺鐺鐺地響徹洛陽街道,他們高亢又略微沙啞的高呼像是在云層上,乍一聽無法忽視,但在睡夢中的人們耳中,卻又轉瞬即逝,很快融化在冰雪般的黑夜里。
洛陽城內此時已是一片寂靜,但依然能聽到城外時有時無的喧嘩聲,畢竟城內的宵禁不顧及到城外,城外的夜市依舊在照常活動著。在城外人看來,這是他們難得的特權。但在城內的高官顯貴們看來,這不過是庶民們放縱的噪音,在噪音背后,則是庶民們卑賤而不知節制的心。
但在孫秀聽來,并非如此。
他倚靠在一根柱子上,一只手端著酒杯,一只手在膝蓋上打著節拍,遠遠地望著城外的風景。
“哎呀呀,哎呀呀,城外的熱鬧真惹人羨慕啊,如果城內也能這么熱鬧就好了。”
孫秀此時坐著的地方,是趙王府新修建的五層閣樓頂端。即使在立樓成群的洛陽建筑群中,這座九丈閣樓也顯得鶴立雞群,大概也就僅次于魏文帝曹丕修建的百尺樓吧。其中的裝飾富麗堂皇,又遠非一般人能夠想象。
高樓的棟梁取材自南中的百年杉木,運來的巨木每一根都價值數十金。且所有的門窗都紋有金飾,墻壁上雕刻出各種各樣的道教卦象,同時每層樓的大廳里,還掛有歷代天師與道君的畫像,并且用昂貴的香料涂抹了閣樓的所有角落。其造價之高昂,已經不小于一座城池。
而為了標榜這一點,因此孫秀又將其稱作為萬金樓。
其中最耗費錢財的,便是這最高的第五層。孫秀特意在頂層建造了一座觀星臺,觀星臺中央組裝了一座小型的渾天儀,并在周遭的地板上畫滿了黃道星宿,南至牽牛,北至東井,再以《泰始歷》為藍本,又標記以二十四節氣,四象神獸各自分布四方,站在中間,如置身蒼穹之中。
在此處掃視洛陽四野,除少部分宮城外,洛陽風光盡收眼底,頗有一股八荒六合盡在掌中的快意。
老友辛冉就坐在他的身旁,面對孫秀的感慨,他笑著道:“想要城內熱鬧可不容易,這可是天子腳下,帝王以威賓服四方,放縱庶民們也就算了,士子們怎能也不知禮節呢?”
“老兄,這話可說得不對。”孫秀飲了一口酒水,笑嘻嘻地說道:“人和人哪有什么區分呢?我們第一代天師張道陵張真人就說過,除去天子之外,天下萬民都是一般無二的。是真君在昏冥中注視著我們,信奉真君的人死后進入仙堂,不信奉的人死后魂飛魄散,無非如此而已。”
“如果人不能畏懼天道真君,只依靠禮節有什么用呢?一個連鬼神都不懼怕的人,難道會畏懼君主嗎?哎呀呀,這就是亂世的由來啊!”
說到這里,孫秀的神情由嬉笑轉為慈悲,他將目光回看到觀星臺上,掃過在坐的眾人,感慨道:
“我相信在座的諸位,都能理解我的想法。看看現在這個京城吧,母子猜疑,宗親互忌,外面的民眾在歡呼,里面卻是一片死寂,這怎么得了啊?”
說到這里,他的神情又轉為開懷,給自己倒了一杯酒,轉而舉杯道:
“還好啊,城內還有我們這群忠臣在,我們在這里熱熱鬧鬧的歡聚一堂,就能夠撥亂反正。哈,國家也就有救了!萬民也就有盼頭了!來,諸君,就沖今天群賢俱至,我們干了這一杯!”
原來,就在已經宵禁的此時此刻,孫秀還在萬金樓上召開筵席。高樓之上,可謂賓客如云,只是相比于孫秀的激情洋溢,大部分人的面色或如陰云般低沉,或如處子般緊張。不過,他們還是舉杯應和了孫秀這一杯。
“不要這么拘謹嘛!就像是在家里一樣,嗨,難道我們在這個時候相會,不正是說明我們是同道嘛!”
現場低靡的氣氛顯然無法阻止孫秀的說笑,他將目光投向右側的一人,說道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