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閣樓之下,人聲漸漸變得喧嚷。劉羨雖令桓彝等部下盡力維持秩序,但現場還是有走向失控的跡象。
究其原因,是孟觀也進入金谷園內,開始查抄這洛陽首富的府庫。雖說洛陽人早已聽說過石崇的富有,但當一車又一車的金銀與珠寶如流水般拉出來時,他們還是難免感到不可思議:這些財富真的是人能夠擁有的嗎?
為了驗清這些財貨,他們在地上點燃了幾堆篝火,然后把查抄的金銀堆在一處,真可謂是堆積如山,火光照耀在金山銀山上,就好似金銀也在燃燒。更別說其中不計其數的玳瑁、瑪瑙、珍珠、翡翠、象牙、珊瑚等名貴制品,也隨之熠熠生輝。在這里,富可敵國并不是一個夸張的形容,而是事實上的陳述。
而隨著查抄的財物越來越多,人心難免會生出些許貪念。一開始,一些士兵忍不住動手動腳,往懷里揣些瑣碎金銀,或是偷偷往袖袋里夾帶些珠玉。即使是桓彝這樣自詡清正的官員,也忍不住咽了咽喉嚨,強自遏制欲望。
清點還沒有過半,現場就已經查抄出五萬金價值的財物。哪怕是平時吝嗇如孟觀,此刻也如置夢中,不禁大手一揮,宣布道:在場的每名士兵,都賞賜十金!
這將現場的氣氛推上了一個高潮,與會的士卒都縱聲歡呼,好似重獲新生一般快樂。
不過這熱鬧和樓上的劉羨和賈謐兩人無關,兩人都覺得這喧囂與自己相隔很遠。
兩人在見面之后,都不禁相互審視,時隔多年,兩人的像貌都發生了較大的改變。
少年時的賈謐膚白勝雪,眼眸如水,雙唇如烈焰般殷紅,配合上帶刺的笑容,似有一種勾魂似的嫵媚。但現在,隨著年齡的增長,賈謐已經失去了這種神韻,他的皮膚漸漸粗糙,眼神也太過平淡,雖然依舊美麗,但不過是秋天的一朵黃花,似乎隨時都會隨秋風凋謝似的,并不會引人注目。
劉羨也已經變得不同,年少時的他是陰郁的,雖然不時會爆發,但更多的是沉默寡言,這導致他習慣于雙唇緊閉,眼神尖銳。不過這些也都過去了,如今的他已經是非常溫和的人,眼神溫潤而明亮,嘴角也噙著微笑,雖然是佩劍上來的,可站姿放松,儼然是來見一位老朋友。
賈謐看見他這個模樣,心中竄起一股怒火,他知道,自己已然是失敗了。只是沒想到,自己最后竟然會落到劉羨這個昔日失敗者手里,這讓他感到格外羞恥。
可大勢已去,他又能干什么呢?賈謐只能盡量保存自己的尊嚴,嘗試著恢復往日的笑容,對劉羨譏諷道:“這不是不愿意做人走狗的劉懷沖嗎?怎么今日當了別人的走狗啊?”
劉羨當然不會因為這種事生氣,他笑道:“你還是這個樣子,沒有真正的朋友嗎?不能當你走狗的人,就是別人的走狗?”
賈謐冷笑道:“這只是一個殘酷的事實,如果一個朋友連你的走狗都不愿當,那他自然不是真正的朋友。”
劉羨問:“那你的走狗呢?”
這句話刺痛了賈謐,令他露出仇恨的眼神。他不耐煩地道:“何必廢話?你應該是想報仇吧!那就來動手!”
劉羨又問:“你不怕死?”
賈謐傲然道:“死有何可怕?人皆有一死,無非早晚而已。可怕的是人活一世,卻一事無成。哈,這些年,我位同皇帝,想殺誰,便殺誰,想羞辱誰,便羞辱誰,生活真如神仙般快活。就算是死,也早就夠本了!”
劉羨聞言,不禁失笑道:“真有那么快活?”
賈謐呵呵譏諷道:“虛偽,若非如此,你又為何要來親自殺我?”
聽到這,劉羨也不再猶豫,他從腰間抽出劍,在賈謐面前立定,說道:“說得好,那這么說來,我不能給你一個痛快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