雖然看不到敵軍在何處,也不知全軍為何淪落至此。但恐慌的傳染是不講道理的,秩序是軍隊的根本,不管一個人的身份多么高貴,可在失去了秩序后,他也不過是一個普通人罷了。
因此,在目睹全軍失序之后,司馬穎當機立斷,令近衛拉來兩匹馬,自己和孟玖一人一匹,也顧不上其余人了,帶上身邊的數十名侍衛就往北跑。
這一路真是狼狽至極。由于事發倉促,司馬穎不僅沒有穿甲胄,就連馬鞍也是臨時安置的。他此前來時都是坐車,平日很少騎馬,就算用馬,也是特訓的一匹紫脊飛馬。這匹馬腳步極穩,馬鞍還是特制的,墊著一塊柔軟至極的白狐皮毛。可此時上了一匹尋常的馬,司馬穎顛簸了一會兒,細皮嫩肉的兩股很快就磨得發紅,讓他疼得齜牙咧嘴。
他們逃的時候,慌不擇路,又是天昏地暗,一片喧嘩的,為了安全,下意識就往沒人的林子里跑。結果跑得急了,林子里各種樹梢掛打在司馬穎上身上,很快把他的袍子掛爛了,又在他臂膀上刷出一道又一道紅痕。
不過不得不說,人在極度恐懼的情況下,卻是能夠激發出無窮的潛力。司馬穎明明平日養尊處優,從未有過如此長的騎馬經歷,可他硬是忍著混身不適,顏面喪盡,舍生忘死地策馬兩個時辰。等到坐騎徹底力竭,在一塊小坡上歇息的時候,他已一口氣逃了兩百三十里。
只不過由于不辨方向的緣故,一行人白白繞了許多彎路。近衛們跑到最近的人家處一問,大家原來才跑到蕩陰城北十里的良鄉。也就是說,他們足足繞了一百五十里的彎路。
等到近衛朝農人手里討了一碗麥飯,還有幾壺清水回來。司馬穎后怕的情緒才涌了上來,他嚼著粗糙干硬的麥飯,喝著沒有任何甜味的清水,終于忍不住放聲大哭,他問孟玖道:“我們安全了嗎?”
孟玖也哭了出來,搖著頭說:“殿下,我們離鄴城還遠呢!”
司馬穎哭得更厲害了,他斷斷續續地說:“早知如此,就不來了……還是割據河北的好,在三臺置酒高歌,賦詩賞舞,沒事的時候就到玄坡游園,又不用聽朝廷的命令,自在快活……明明我就不會打仗,卻要進軍京畿、勤王殺敵干什么!”
兩個人坐在地上,對面相泣,過了好一陣子都沒有緩過勁。
正在哭泣的時候,一些侍衛感覺到不對勁,因為地上漸漸開始顫抖,碎石頭隱隱在地上蹦跳,隨著動靜越來越明顯,他們不由大驚,連忙對司馬穎道:“殿下,快起來,好像有大軍來了!”
司馬穎聞言,立刻想起身眺望,可他雙腿打顫,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了。但即使不起身起立,他也能聽到遠處大部隊行軍的動靜,繼而大為畏懼,說道:“莫非趙逆追過來了?”
他隨即認命般地垂首道:“我也跑不動了,他們追過來就追過來吧,我只求痛快一死!”
可侍衛不做此想法,他們很快察覺到,大軍出現的方向不是南方,而是北方,什么追兵能出現在北方呢?也沒聽說蕩陰被敵軍攻克啊?
漸漸地,大軍前驅出現在眾人的眼線下。只見對方軍陣嚴整,旗幟如林,車馬成群。即使是在正常的行軍,士卒之間的行列也沒有打亂,反而是不徐不疾,盡顯從容風范。
等對方再靠近之后,仔細觀看軍隊的旗幟,其中分別有五種旗幟:一種是象征征北軍司的玄武黑幡,一種是象征常山王地位的常山二字幡,一種是表明義軍意圖的勤王討賊四字幡,一種是表明司馬氏木德昌盛的青龍幡,最后一種旗比較陌生,是一面雁書大幡,上面扶安衛樂四字。
這種種跡象都表明,來軍并非是趙王派來的追兵,而是自鄴城來的援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