劉弘搖首道:“恐怕不能,我軍人數如此之多,稍有不謹慎,便會釀小錯為大錯。賊軍與我軍相隔不到二十里,我軍若無視賊軍,進軍洛陽,就會露出側翼,側翼難以防護,到那時,賊軍若出兵掩襲之,我軍極難應對。”
說到這,眾人多陷入沉思,覺得確實是個麻煩事。在這個距離內,軍隊稍有動作,立馬就會被對方的斥候所察知,什么夜襲、斫營之類的計策,也很難實現。莫非只有在排兵布陣上下功夫了嗎?
司馬乂沉思之間,目光瞟向眾人,見劉弘、劉羨、盧志幾人或面色沉穩,或嘴角含笑,不禁心中一動,暗想:看來他們已有定計了,只是想要壓一壓軍中的驕氣,現在還賣賣關子罷了。
有了這個想法,司馬乂再去思考這次討逆以來的種種遭遇,忽然想到了劉羨和他初見面時的談話,專門談論孫秀及其游獵,終于有所領悟。
他開口問劉弘道:“宣城公,孫秀接連戰敗,為何禁軍還愿為其死命效力呢?”
見劉弘撫須微笑,司馬乂頓時知道自己問在了點子上。
劉弘手指劉羨道:“殿下,這個問題,恐怕劉府君比老朽更明白,還是讓他來解答吧。”
劉羨也不推辭,分析道:“世人多說,孫秀擅長蠱惑人心,封官許愿。可要我說,他最強的本事是顛倒黑白。他深諳語言的魔力,常常把不利的說成有利的,把遙不可及的說成是觸手可及的,繼而撒出一個個彌天大謊,讓他人沉醉在他編織的夢境里。”
“我敢斷言,他現在定然又是故技重施,撒下了一系列彌天大謊,來欺騙禁軍為其賣命。”
聽到這里,司馬乂恍然大悟,繼而笑道:“因此,只要我們設法揭破他的謊言,攻破這個假象,那對方軍心自敗,兵甲再精良,又有什么用呢?”
“是啊。”盧志也接話道:“以在下之見,我軍只需要用好兩個人,此戰就有取勝的把握了!”
“誰?”
眾人好奇地側耳傾聽,但見盧志說了一個名字。
軍議結束以后,劉羨回到自己帳內,此時已經是戌時了。夜色漆黑,濃云遮蔽天穹,看不見一絲月華與星光。
李盛見劉羨與諸葛延回來了,知道他軍議良久,還沒有用晚膳,便把兩顆煮好的雞蛋拿過來,讓他們兩人先墊著,然后叫火房把晚膳再熱一熱,繼而問劉羨道:“軍議如何?”
劉羨一面剝著雞蛋,一面回答道:“你去通知軍中各部,明日辰時拔營,前往偃師與敵軍決戰。”
李盛得令之后,也不多言,立刻就去尋帳下軍官去通知此事。
不料過了片刻,天邊竟然刮起大風。這狂風是從南面吹過來的,它卷起黃沙,一瞬間就將營中巡營的火把油燈給打熄滅了。空氣中頓時揚起一股腥腥而又略帶濕土氣息的味道,穿過搖搖晃晃的帳簾,飛快地撲進帳內。劉羨便放下手中卷宗,站起來,把掛在軍帳門前的帳簾卷起來。
這個時候,兩人能夠清晰地聽見,邙山樹林搖擺呼嘯,經久不息,天空中飄舞著各種形狀的樹葉,還有些許鳥雀在看不見的黑暗處亂飛,并發出令人心碎的哀鳴聲。
“好大的風,快趕上仇池的風聲了!”諸葛延露出懷念的神情,對于他來說,武都、陰平才是他的家鄉,來到關東后,已經很久沒有聽過這樣透亮的風聲了。
劉羨對他笑了笑,說:“看起來,很快就要下雨了。”
果然,看著這股風的勢頭剛剛減弱,清脆的雨滴就跟在風的后面,飄打著追逐而來。雨勢驟然而大,打在周遭的松樹、柏樹和梧桐樹上面,簌簌地萬葉齊響。
在一個悶熱的夏日里,來了這樣一場酣暢淋漓的大雨,將暑氣盡數驅散,實在是很讓人痛快的一件事。劉羨伸手接住帳外的雨水,滴滴答答落在掌指間,不知為何,心中忽然生出一種豐收般的喜悅。他想起過往的自己,那個在府中陰郁而躁怒的少年,今日已經成為一個泰然如山的人了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