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果說司馬乂的表現還算平靜,那作為當事人的司馬冏,情緒就難掩激動了。
劉羨一開始見到齊王時,他還強裝鎮定。但在看到筆錄,翻閱了兩遍后,整個人呼吸都亂了,想伸手要喝杯涼茶,結果剛拿起杯盞,轉眼就失手摔在地上,肉眼可見的精神萎靡。
等到人證進來,司馬冏連問話的心氣都沒有了。劉羨只好叫蒼頭把在詔獄里的口供又復述了一遍,然后又叫他出去,問司馬冏道:“大司馬,關于這件事,您打算怎么辦?”
司馬冏先是喃喃自語道:“怎么辦?我怎么知道怎么辦?!”而后突然抬高音量,半發泄式地扔下口供,大怒道:
“說啊!我的長兄要殺我!你來告訴我,我該怎么辦!”
劉羨知道他心中有氣,便沉默不語。畢竟,不管司馬蕤為人如何,他到底是司馬冏的兄長,兄長密謀殺身為攝政大臣的親弟弟,這傳出去,便是齊王家的一大丑聞。世人會說:大司馬連親兄弟都不能團結,又怎么能治理天下呢?這將在政治上對齊王黨帶來巨大的沖擊。
如今司馬冏剛執政不過一個多月,一切才剛剛開始,就遇到了這樣一個難題,怎能叫他維持平靜呢?
司馬冏癱倒在席位上,往屋頂看了片刻,好半天才緩過了勁,起身說:“看來,我只能向皇帝與皇后稟告此事了。”
于是一行人又急匆匆往皇宮中趕,此時已經是寅時,原本黯淡的夜空呈現出藍紫色。宮衛們見兩位輔政親王帶著數百名宿衛軍士,殺氣騰騰地趕進來,一時間緊張莫名,險些以為大司馬要廢黜天子。
等到天子與皇后打扮周全,出來面見眾人時,司馬冏當即嚎啕大哭起來。好半天停住了哭聲,便握著皇帝的手,一面抽泣一面敘述事情的原委,然后道:“陛下,家門不幸,我真不知犯了何等罪過,竟然惹得大兄如此仇恨!如今我大兄將要殺我,我該如何是好啊!”
皇帝顯然是沒聽明白,他瞪大了眼睛,懵懂道:“你大兄要殺你?為什么?莫非是我害的?”
這話說得眾人啞然,全然沒法往下接,還是皇后反應快,在一旁解圍道:
“大司馬莫憂,公道自在人心。大司馬自入洛以來,勤勤懇懇,夙興夜寐,朝堂公卿都看在眼里,遞上來的文表,議論時事時,無不稱贊大司馬的忠藎。哪怕妾身深居宮中,亦有耳聞。”
“自古以來,家事最難說清。哪怕是圣君如虞舜,亦有象傲之憂懼,忠孝如比干,亦不能得商紂之親愛。大司馬對于兄弟,已經仁至義盡。他既然做下大惡,就該義不容情,按照國法來辦!”
獻容這一番話說得甚是得體,先是夸贊齊王,將齊王比作虞舜、比干,表明天家的態度,又聲稱要用國法來處置司馬蕤,悄然承擔了誅殺東萊王的責任,以寬解司馬冏的負擔。
在場的眾人聽了,都不禁心生欣賞,哪怕是劉羨,也暗中感慨:這位少女皇后的官話真是得體,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,都滴水不漏,只要稍加修飾,就可以發出詔書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