吱呀一聲,門開了,先進來的是司馬孫拯。緊隨孫拯之后的,僅有一個青年人。
此時屋內已是一片黑暗。陸機關上窗,走到幾案前,點亮了油燈,然后看那青年人的模樣。這青年人似乎是剛趕了遠路,他摘下戴在頭上的風帽,又解去披在身上的披風,露出一身素色的儒服來。他腰間的皮帶上掛著一把三尺長的佩劍,腳上靴子有斑斑泥點。
看他年紀應該是二十歲左右,但身材高大,像貌俊朗。陸機雖不知其姓名,但一看模樣,就覺得似乎在哪里見過,但一時間又想不起來。然后聽他道:“在下盧諶,奉大將軍之命,前來向陸大都督宣讀大將軍令!”
原來是盧諶,陸機恍然大悟,他聽過青年的名字,盧諶是盧志的長子,字子諒,是河北士人的后起之秀。據說他年紀輕輕,卻悟性超絕,詩文,同輩中比拼才學,幾乎沒有人能勝過他,不輸盧志當年。只是陸機斗倒盧志以后,一直吝緣一面,沒想到今日竟然見到了。
而既然見到了盧諶,那這一切的背后主使,也就不言自明了,定然是成都王左長史盧志。
陸機沒有先問司馬穎傳達了何等命令,而是先閑談似地問道:“子諒到了這里,想必盧長史也來了吧。”
盧諶一愣,他見陸機如此沉靜,也不好不賣他面子,就先躬身道:“是,大人此時正在山陽縣整頓軍隊,清查損失。”
這不出陸機預料,盧志當然要清點大軍的損失。但更重要的,還是清除陸機在軍中的影響力,想必他此刻正在山陽檢視,將那些陸機提拔的吳人軍官一一篩選出來,以后全都閑置不用。
回想起這幾年在征北軍司的起起伏伏,陸機就覺得是一場幻夢。他自己是借用了對諸將對盧志的不滿才得以上位,最后卻又倒在了盧志的攻訐下,真對得上《左傳》那句“君以此興,必以此亡”了。
這么想著,他胸中原本對盧志還懷有些許怨憤,此刻也都煙消云散了。陸機只是半自嘲地苦笑了一聲,又問道:“長史是什么時候來的?恐怕為時不短了吧。”
盧諶回答說:“大人聽說邙山戰敗后,七日前就領軍過來了,麾下十萬人,隨時應變不測。”
這個不測非常曖昧,很容易讓人聯想,指的究竟是河南的司馬乂呢?還是統帥河北軍隊的陸機呢?但陸機并沒有深究,他也不再和盧諶繞彎子了,他問:“貴使是要把我抓回鄴城呢?還是就地處死呢?”
此言一出,旁聽的孫拯臉色大變,盧諶亦有所動容。但他到底忍住了,然后清了清嗓子,從袖袋中掏出大將軍令,展開宣讀道:“大將軍問大都督,王師不振,儼狁多難,頗與前謀相異,是何緣故?百官多疑,非議前程,卿且旋師于鄴,與爾辯之。”
說罷,盧諶對陸機笑道:“大都督想太多了,大將軍是何等信賴大都督?不過前線出了這么些事,總要對大將軍有個交代罷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