陸機聞言也笑了,兩人笑了這么一會兒后,陸機的面色回歸平靜,他道:“子諒何必說笑呢?我早已有準備了,既然大將軍對我如此提防,我愿自裁以明心志。”
此言一出,盧諶的城府也有些維持不住了,臉色頓時漲得通紅。他受命前來時,父親盧志對他千叮嚀萬囑咐,一定要先把陸機穩住。
畢竟再怎么說,陸機也是司馬穎親自任命的大都督。若是不問而誅,沒有確鑿罪證的情況下,肯定會引來世人非議。而只有在經過大將軍府的審判后,再定罪處刑,才能不損耗成都王的威望,保全司馬穎的聲譽。考慮到這些,盧志才定下了這么一道語氣溫和的詔書,目的就是將陸機騙回鄴城。
不料陸機初聞詔書,便表現出了自裁的想法,這不是陷成都王于不義嗎?盧諶連忙出言阻止道:“大都督不必如此,我出發前,大將軍已經保證過……”
但陸機聽也不聽,直接打斷道:“這和大將軍無關,我打了這樣大一個敗仗,本就對不起大將軍的信任。是我自愿自裁,絕沒有任何人的逼迫,為了證明此事,我可以寫一封絕命書,由子諒帶回到鄴城。”
話說到這個地步,盧諶也無話可說了。在這個世上,若是一個人死志已決,無論他是高貴如王公,還是低賤如乞丐,都沒有任何人能夠逼迫他,哪怕是天子也不行。何況陸機還愿意寫一封絕命書,已經是盡量在照顧所有人的顏面了。盧諶無法拒絕,他只好說:“那就有勞大都督了。”
于是陸機找懷縣令要了一副筆墨,當即在屋內研磨起來。說是要寫絕命書,可陸機下筆之際,腦中涌現的第一個念頭,竟然還是想著要立馬疆場,再做一番事業。可又能怎么辦呢?這是他終生的理想啊!齊家,治國,平天下,如果人的一生就這樣碌碌而終,不為天下蒼生造一些福祉,怎么證明自己來過呢?
因此,陸機僅僅是提了幾句之前的戰事,就打算寫一篇系統性的獻策。希望成都王看到后,能夠對他的施政有所益處,只要能對后世有所影響,那即使自己死了,也沒什么好遺憾的了。
陸機先是議論眼下的戰局,他毫不避諱地表示。就目前幾方的態勢來看,征北軍司一方雖然最為富庶,但軍隊仍然難說強盛,想要打磨,也不是能一蹴而就的。他堅持此前自己的看法,司馬穎想要取勝,就必須效仿當年田豐提出的策略,不要草率與禁軍決戰,而應該自北而南,沿邊境筑數座重鎮,然后運糧積甲,以大軍來守。
倘若河南軍隊不應,就趁地利之便,向前侵奪土地;若河南軍隊相應,也必起大軍相抗,到那時他們也要運糧積甲。對立日久,糧秣消耗,日以山積。以河北國大民眾,谷物豐饒,輪番而來;而河南民少地狹,處四戰之地,防不勝防,民不得歇息。相持遷年,則積儲耗盡,中原必然失敗,河北必然勝利。
總而言之,希望司馬穎不要懷有速戰速決的想法,現在天下人心思變,禍亂之徒甚多,若不在一統過程中將這些人一一翦除,即使僥幸獨掌神器,恐怕也坐不穩天下。
然后他話風一轉,在文中談論自己對鄴城政治的想法,議論征北軍司中的同僚百官。他很坦誠地表示,成都王距離成就大業的明主,還有很長一段距離。若成都王真有慨然削平天下之志,應當克己戒欲,親自過問政事,而非交付他人之手,更應當有自己的見解,而非是朝令夕改。
說到這,陸機提起自己阿附孟玖一事,他承認這不是正大光明的手段,現在想來,甚是慚愧。因此,陸機苦口婆心地勸諫司馬穎,孟玖實乃小人,敗壞綱紀,禍國亂政,影響極壞。自古以來,賢君身邊何曾有宦官干政呢?希望他能夠摒黜宦官,重用盧志、江統、丁紹、曹攄等人,如此才能真正令征北軍司興盛。
最后他談論到對統一后的愿景,又提起自己的政治理想。若有朝一日,司馬穎能夠一統天下,希望他能汲取這些年來諸王生亂的教訓,不再令王公宗室擔任朝職,而令他們真正地歸國就藩,非如此不能令天下長治久安。否則,這樣諸王亂政的禍事以后還會重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