唯一那次去醫院看望他,他的身體狀態確實糟糕極了,他躺在病床上,身上插著管子,幾乎不能動彈。他吃不下飯,也很難說話,疼得喊娘。他問我是不是回不去了,我說不會的,醫生會治好他。
我心想,外爹或許真的要不行了。
后來他出院,我悲觀地去鄉下看望他“最后一面”,誰知他的身體狀態卻肉眼可見地改善了許多。他依然臥床,但不再疼得叫喚,也能和我簡單的聊天,還關心我找對象的問題。
之后幾天,聽說他情況越來越好,甚至可以下床推著輪椅溜達,還能在家門口剝豌豆。我又樂觀起來,或許,外爹還有一年半載,甚至再多活幾年也不是不可能。他有兩兒三女,都是傳統的孝子。
不料,噩耗來得如此突然。距離我上次去看望他正好過了十天,那次居然真的是最后一面。
到鄉下,廳堂上燈火通明,擠滿了人。外爹的遺體放置堂前,身上衣帽整齊,嶄新的藏藍色中山裝,戴著與之匹配的八角帽。
母親跪倒在地放聲大哭,我望向外爹臉上覆蓋的黃紙,心中驀然悲傷。
外爹全身嚴嚴實實,只有手還露在外面,但連同甲床在內整雙手都蒼白了。我忍不住握了握他的手,心想這是最后的道別。
我暗悔自己沒有在其生前多來探望,但那又如何呢,空余悵恨。
堂中不知哪位親戚家的小孩子,輕聲詢問身邊的大人發生了什么,困惑于為什么人人臉上都那么肅穆悲傷。
我瞥著他臉上的懵懂和小心,忽感似曾相識。
恍惚中,好像一把劍,突兀地從背后將我刺穿。這一劍又快又準,我甚至來不及回頭。
童稚時刺出的劍,終于被還了回來。在這許多年后的雨夜。
守了兩夜的靈,外爹在第三天于殯儀館火化,最后返回村里,落葉歸根。下葬時聽說,外爹是村子里最后一個“寶”字輩,我母親那代人是“永”字輩……到我表哥這代,就不講究這個了。
全世界每天有二十萬人離世,外爹在其中實在平平無奇,他的死亡甚至帶著幾分“歲數到了”的理所當然感。
人們常說,當一個人親友死盡,所有人都忘記他的存在,他就會迎來真正的死亡。故而我想寫一篇紀念外爹的文章,雖然斷無名留千古的可能,但或許將來再過一百年,還能有一個百無聊賴的人,會在某個不起眼的角落里讀到。或者有人會隱約記得自己曾經看過一篇乏善可陳的文章,提過一位不足為道的平凡老人。那樣也總歸是好的。
……
外奶家在鄉下,母親通常會在每年的中秋國慶以及過年時領我上門。最初沒有私家車,我們會坐鄉間巴士,在235國道上一處很尋常的村口停下,再走上幾里地,就是外奶家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