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耕的日子里,林秀水卻在官渡口,等去往桑青鎮的官船。
她被人群左右推搡,伸長胳膊把戶帖給官吏細看,包袱被扯開一頓翻看盤查,除了幾件破衣裳,一床包被和兩只雞,竟是再沒旁物。
而林秀水對面那娘子,先是雞鴨一群,又是驢子三頭的,她這顯得尤為寒酸。
“上林塘的,”官吏沖旁邊人嘟囔,“原是主戶,眼下成了浮客,往桑青鎮投奔姨母。”
林秀水用力系緊包袱,嫌這官吏嚷得太大聲,畢竟開春前她還是有房屋和田產的主戶,雖則房屋是間爛棚屋,田地也只有一畝,但好歹能過活。
這大雨一下,田被沖進湖里,屋子變成一堆破木板,家當除了些衣物,旁的全沒了。
要繼續住在上林塘,她沒有田地,承擔不起賦稅,所幸還有在桑青鎮的姨母能投靠。
她交了十五文船費,收好戶帖,一手提包袱,一手提兩只雞。她有牲畜,被艄公叫進船尾,坐在兩頭驢子旁邊。
林秀水縮著手,說叫驢子讓讓,她旁邊的娘子瞧她一眼,見是個梳著雙垂鬟,瘦巴巴的小娘子,便開口:“我這驢子花了錢的,你交多少錢?”
“十五文。”
那娘子立即抬高嗓門,“我這花了六十文,我還嫌它占的地方不夠多,你說往邊上去,我還怕你擠著它們呢。”
你交的錢多你有理。
林秀水看自己腿都不及那娘子胳膊粗,不再吭聲,但她就不走,硬擠著驢子坐,把雞按在自己腳邊,只管聽艄公喊到哪了。
上林塘在臨安府北,去桑青鎮要行半天的船,而這運河路段船只眾多,行船緩慢。
林秀水一路光聽這驢子哞啊哞啊地叫喚,實在受不住,找了個角落,坐在自己包被上。
越近桑青鎮,她反倒有些心不在焉起來,自打她娘去后,她同姨母一年只見三次面,雖說常有口信往來,畢竟這得長住叨擾人家。
不等她細思,艄公喊:“桑青鎮,桑青鎮到嘍——,往上船亭走,快些下船。”
林秀水瘦弱,被人擠壓推搡出了船,踩著搖搖晃晃的船板,衣衫亂糟糟地站在清河塢上船亭里。
這里管碼頭叫上船亭,高矮錯落的亭子一間又一間,亭子過后是高高的堤壩,橫架著數座橋,河上全是停泊的船只,一眼望不到頭。
聽船上人講,私船不能入臨安內城,全得在清河塢這換官船,是以商賈船只多如牛毛。
她只瞟了幾眼,被人群撞得如同撥浪鼓,這里的人行色匆匆,拿著包袱都有要去的地,偏她傻站著不動。
有邸店的人過來拉客,“小娘子,要不要住宿,一晚才十文。”
“住不起。”
交完船費后,林秀水身家只有二十七文,連吃口飯都成問題。
她想尋人問問,桑橋灣要往哪走,卻忽聽有人大聲喊她,“阿俏”
林秀水先是應聲,而后尋聲從人群里擠過去,走了有一段路,才瞧到一個清瘦,眼睛狹長,嘴邊有痣的婦人。
她喊道:“姨母”
王月蘭想打她,一見她瘦成這樣,沒忍心下手,想罵她,一見她這狼狽樣,扭頭把包袱抗到自己肩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