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她到底沒憋住,從人里擠出來,嘴里數落:“你個臭丫頭,叫你早些過來,你非不聽。”
“你說要給你娘守三年孝,去年冬就除孝了,我捎了三四個口信,你死活不來,偏等遭了難。等回了家,我不打你我不姓王,我跟你娘姓。”
這話說了白說,林秀水暗道,她娘也姓王。
王月蘭還窩著氣,看她不順眼,看她的雞更不順眼,她嚷道:“不是說叫你把雞給賣了?到雞鴨行挑幾只雞仔養著。”
林秀水避開背米的腳夫,提起東西小跑了幾步道:“這不是沒舍得賣,養了好幾年。”
當然壓根不是這么回事,這兩只雞林秀水養了兩年,天天喂谷子,給它們逮蟲子,冬天養在自己屋里,養得這么辛苦,死也得死在她肚子里。
王月蘭又氣又笑,沒在這么多人的道上揭她的面子,回去再說。
桑青鎮的屋舍要不臨河,要不臨街,而王月蘭的屋子前門臨街,后門臨河,在條長巷子里,打頭前兩家,老桑樹邊上。
這連河過街的這片地被稱為桑橋灣,前巷是種桑賣蠶絲的,后河則各行各巷的人都有,起早能見著,平常則出攤買賣上工。
王月蘭開門時說:“自打前兩年你姨夫沒了后,我就典了東西,帶小荷到這來住了。”
她嫁了兩次,到眼下二十來歲守寡,頭一個在上林塘,后一個是個造船的,她跟著到桑青鎮里來,后來人逢船難沒了,她只身一人帶著閨女,住在原先的破巷子里不大合適,才拿家當抵押換屋。
林秀水對此很清楚,姨母早兩年便說過,她提起包袱,側身踏進門檻,抬頭往上瞧。
這院子像住在井里。
天井窄長,而院子全靠這天井接濟,才有點光亮。
蹲在那水洼處,抬頭老瞧著天的小荷,就跟只小蛙一樣。
小荷才六歲,個子矮,臉倒是圓乎,特別愛蹦,見了人就蹦過來,很親熱地喊林秀水,“阿姐。”
“哎,大寶,”林秀水笑嘻嘻喊她。
明明兩個人就見過幾次面,可好得跟以前穿過同件褙子似的。
院子里還有點天光,到了屋子里頭又窄又黑,窗戶沒糊紙,釘了幾張拼補的麻布,家伙什又雜,不點蠟燭,走兩步就得跌絆一下。
杉木板墻隔不住一點聲音,左邊那戶在鋸木頭,右邊有小孩吵嚷。
此時王月蘭從灶屋提了茶瓶出來,倒了碗香飲子,叫林秀水喝掉。
最純的飲子,就跟湯藥一樣,比飲片熬的苦湯還要苦。
林秀水喝一口打一個嗝,她跟條魚一樣,向外吐泡泡,半點咽不下去。王月蘭說她不識好貨,自個兒趁熱喝了,還得刮刮碗底,這玩意可貴。
喝了東西,收拾好家當,這屋子小是小,幸好還有個二樓,只兩間房,小荷跟王月蘭睡,林秀水占了一間房。
在小屋里時,王月蘭打發小荷去拿東西,她同林秀水說:“到了這就別想上林塘了,等明日我們去衙門,你只要待滿一年,能當個鎮坊郭戶。”
這屋舍是王月蘭去質庫典當,又借了銀錢買下的,要價六十幾貫,就為了不住店宅務的破屋,修繕都不能修繕。
有了屋舍,她便是鎮坊郭戶,讓林秀水落在她戶帖名下不成問題。
“你爹娘走得早,又拖累你,叫你還了不少債,不然到了你十五這個歲數,奩產都該是齊備的,”王月蘭最在意這事,畢竟她親姐臨終前把林秀水托付給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