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樁事鬧到了顧娘子前。
宋娘子手扶著自個兒的朝天髻,那上頭簪了不少釵環,一根手指點林秀水,嚷道:“換人!就她,幾匹布熨了多少日子,眼瞅快到三月了…”
林秀水瞧一眼墻上的小歷,今日是二月初七,合著在宋娘子的嘴里,后面日子長腿跑了。
她任憑宋娘子嘰里呱啦,生怕把這個活計又攬到自己身上。這批紅布那么艷,天光一照,她壓根看不清皺褶在哪里,要熨得快就得胡亂應付。
顧娘子叫人點了茶,又上了幾碟點心,吩咐好后才過來說:“宋娘子,你有什么事只管跟我說。”
她輕拍林秀水,低語道:“你先回去歇著,這事別上心。”
宋娘子是有點權在手,便要大耍威風,使勁為難別人的人,顧娘子專治這種人,糊弄她的訴求,再反手告知她的主家,叫人把宋娘子領回去。
領回去是領回去了,但這次換了宋娘子的姐妹來。
顧娘子到院子里時,林秀水已經同小春娥說了一通,兩人都不大會罵人,但說宋娘子是成了精的大鵝,老咬人。
“說什么呢,”顧娘子走過來,她站在林秀水旁邊,“那批布不用你熨了,確實為難你,我找三個老裁縫來熨,小春娥,你再把你大姐叫來一起燒炭。”
小春娥啊了聲,她家大姐也確實是燒火能手,畢竟兩人從小就幫爹娘燒灶燒爐的,但她大姐那嘴巴真煩人。
她又忙問:“那阿俏呢?不叫她熨了?”
顧娘子正看有多少匹布,聞言道:“之前油衣作里許三娘子說阿俏手藝不錯。”
“阿俏,你這幾日先去油衣作里縫衣吧,那邊缺人手。”
林秀水眉毛高高挑起,嘴巴微張,又立時應下,她可喜歡去油衣作了。
只是不免要寬慰小春娥,“過幾日我就回來了,還同你一道熨布,給你帶吃的。”
小春娥臉都皺成一個苦字,拉著林秀水的衣角說:“我這幾日怕是要在火里燒,水里煮,雨里澆了呀,我那大姐她慣會折磨我,我命太苦了啊!”
“我下工后也不能去撲買了,再去的話,我大姐肯定會打斷我的腿,阿俏啊——”
不知道的人以為她哭喪,而知道的林秀水,真想看看她腦子里是不是只有撲買。
后頭林秀水去了油衣作,因不是第一次來,沒人領她,她熟門熟路進了院子。
院子里一排束線架,上頭垂放著麻線,有兩個老婦人坐在架子旁,腳邊有兩個鴨蛋形的麻絲桶,膝蓋倒扣搓線瓦,取出木盆里浸泡的苧麻絲,沾了桑灰細細揉搓成線。
正中的地方擺了十來張寬桌,拼成兩排,每張桌都放了衣料,應是一人縫同個衣片,此時這坐滿了人,林秀水粗粗一看,大概有三十來人。
有人在埋頭苦縫,也有人扭頭相互說笑,再轉回來縫幾針,倒是有人抬頭看了林秀水一眼,又自顧自忙著。
林秀水一下便找到了于六娘,只是還不好過去,要到許三娘子那,要她安排縫衣的事項。
“你先縫領抹,就那角落里,縫完你下工前來找我,”許三娘子壓根不得歇,吩咐完又跑著往外頭走了。
角落那,林秀水轉過頭看,再轉回來,揉揉眼,最終相信這桌上比她人站著還要高的布,是她要縫的。
她個人始終覺得,油衣上縫領抹簡直多此一舉,油衣和領抹都同個色,縫了有什么用。縫衣襟不如縫系帶,可惜宋朝盛行不制衿,就喜歡敞開衣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