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這么多要縫的領抹,她只好匆匆跟于六娘問聲好,然后去取粗針、針夾、麻線,伸長胳膊拿旁邊的成衣,捏著長條領抹來對著衣襟處。
這里還沒有珠針,那種針短而細,針頂有珠子的那種,能把要縫的衣物給固定住,也沒有針箍,可以套在指節上按壓針頭,粗針縫油衣根本不好縫,她都想上錘子砸了。
但是針夾很好用,是紅木做的,鳥頭造型,后面兩根手柄像撅起來分得很開的嘴唇,只要握著手柄往下按,鳥頭張開夾住針,再按一遍便能把針拔出來。
林秀水縫得挺費勁,一早上縫了十件,晌午跟于六娘碰面的時候,不免要說:“這油衣真難縫,我覺得還是要先縫好再上桐油。”
“這也有,”于六娘指指對面,“那邊是染帶色油衣的,青綠藍三種,全是先熨再裁后縫,縫完再熨一遍,最后上桐油,上完了還得把內里縫進去呢。”
“那種一件要這個數,”于六娘張開手掌。
林秀水不免吃驚,“五貫啊,我就說這年頭想過得好,還是得去搶劫。”
于六娘被她逗樂了,笑得雙頰都在抖,又問她,“你怎么突然過來這里,不在成衣鋪里做了?”
“沒啊,我兩頭賺,”林秀水將饅頭分一半給于六娘,靠著椅背啃了一大口,兩頰嚼得一鼓一鼓。
她吃完一口跟于六娘打聽,“你們在這做活,桐油有沒有便宜點賣的?我想買罐桐油。”
“你買桐油補船還是擦屋里器具,”于六娘沒答倒先反問。
“補船漆布涂家生呀。”
于六娘拉把凳子坐下說:“涂屋里器具要上廣漆,是熟漆混熟桐油做的,擦了味小還透亮。”
“這熟桐油涂布補船才好,你要不挑,只想便宜的話,倒是有點門路。”
“我指定不挑,就想買些便宜桐油,”林秀水將兩把凳子挨近,特地壓低聲音,“六姐兒,你給我說說唄。”
這油衣作旁邊挨著的是桐油作,于六娘兩頭混,對桐油價門兒清。她看眼旁邊的人,也小聲道:“這最便宜的是桐油底,才三十文,每個桶底渣倒進一個桶里,這種桐油黑還有不少渣子,得自個兒拿布篩一篩。”
“還有種比這貴三十文,但清透,上色也好,旁的人我可不告訴她。桐油作里的桐油,有大半都是他們那桐鄉出來的,那油桐樹多,桐油價賤得很,到鋪子里翻身一賣才貴了起來。你要是信我,下了工先跟我瞧瞧去。”
三十和六十其實都是頂便宜的價了,正經一桶得上貫呢,只是再便宜,對于林秀水來說,也得仔細挑揀。
她當即道:“怎么會不信,就是這麻不麻煩你。”
“哪麻煩,你先見著東西再說,要是真覺得麻煩我了,”于六娘隨口道,“你就送我塊繡布吧,我閨女后幾日抓周正好能用得上,你也一道來。”
這林秀水倒是知道,于六娘嫁了個有桑林的人家,頭胎生了女兒,家里都高興,畢竟養蠶織布的手藝傳女不傳男。
她閨女也好帶,六個月便不吃奶了,于六娘說本不來這行做了,油衣作一直來找她,才忙的時候來做做。
林秀水一聽這話,她說:“繡布多拿不出手,我到時給你閨女做雙虎頭鞋。”
“那我可等著了,”于六娘也不推辭,大方接受了。
她還給林秀水吃水豆豉,隔年的,好豆子加甜酒,又是陳皮、干姜、草果泡的,林秀水吃不來這口,只覺得豆子一股發酵的酒味,酸溜溜的。
于六娘笑她,還說要給她帶真正的酒豆豉,叫她嘗嘗正宗酒味,林秀水連連搖頭。
到了下晌,林秀水仍舊縫衣裳,那桐油味都聞習慣了,下針也漸快,而且她縫衣不說嘴,只管盯著布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