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這一堆看熱鬧的人前,陳打金同那補燈籠的人說:“這小娘子手藝厲害,她真能補好,補不好我全賠你。”
要補這只絹燈的是對岸賣豆團、湯團、水團的,大伙叫他三團郎,他將那絹燈遞到林秀水眼前,氣憤地說:“你看看,這東西補得像個樣子嗎?”
林秀水把布袋拉到后頭,坐到椅子上,從容接過這絹燈,一見補得那樣子,咦了聲,看了眼陳打金,她最大的錯誤就是高估了陳打金的手藝。
這絹燈應是里頭被蠟燭燒破了個洞,幸好洞不算大,要林秀水會選擇織補。
但陳打金很有意思,她直接給用糨糊涂了一塊布上去蓋住,而且這素色絹布,還是用的綠絹,線縫得歪歪扭扭,這三團郎一瞧不是火直往上冒。
“拆了重補,”林秀水指指沾了布的地方,“我得把這整塊剪了,你這燈籠架同絹布糊緊了,原線拆不下來,只能剪個口子抽絲重新補,要取十六道線,取邊緣處。”
她說話不緊不慢,“幸好這燈籠的花樣沒在破洞處,取的線能將這燈籠補回原樣。”
三團郎打量她,模樣瘦小稚氣,不大像是有多大本事的,他生怕這絹燈被折騰得不成樣子,還剪線,他心里打鼓。
縱是邊上其他看熱鬧的,有從對岸來,有從南貨坊邊上來的,拉扯團三郎,叫他別信,拿了錢上其他家補去,年紀這樣小,織工肯定不嫻熟。
也有桑樹口巷子里的娘子們,聽到這話不樂意,站在林秀水身旁,同對面據理力爭。
吵到李巡欄帶人過來,問清事情原委,他說:“我替人家小娘子作保了,只管叫她補,補壞了你們再鬧也不遲。”
即使李巡欄這樣說,好多人照舊不信,不走就是想瞧瞧林秀水能補成什么樣。
于是林秀水接了這個活,在二十來雙眼睛注視下,找了個光線好,開闊的地,叫人要看站在她兩邊和后面,別站前頭擋了光。
這個六面的絹布燈籠取原線有些難度,而且不是取一處,得取十八處,同之前她給陳桂花補的絹布衣裳要難上許多。
她先低頭看燈籠,確定絹布邊貼在燈籠骨架上,又舉起燈籠,朝前面對著光看,確定要抽取的第一根橫線。
其實跟抽紗繡差不多,抽絲也得從中間抽,不從兩頭最兩端,越緊繃的線抽得越小心,不然挑錯線其他線也會崩掉。
林秀水是跟人借的馬鬃毛,勾進線里,來回拉動,慢慢勾出,再用剪子利落剪下,迅速抽出。
邊上瞧的人嘶了聲,有的人瞧著手心里都出了汗,還有些替林秀水擔心,緊張得不敢呼氣,生怕這布全裂了口子。
林秀水不擔心,手也很穩,甚至邊上人吵吵鬧鬧的時候,她依舊按自己的節奏取線,從第一根線,第七根,第十二根,第十五根,第十八根,燈籠完好無損。
她伸手每個面都拍了一掌,叫大伙瞧瞧有沒有壞,一堆腦袋湊上來,然后挨個喊:“哎,神了真沒壞!”
林秀水全抽完線才松了口氣,用布擦擦自己汗濕的手,站起來走了走,腿麻了,別人問她,她只說自己坐累了,她能在這么多人面前丟臉嗎?
到了補線時,林秀水毫不猶豫下刀,咔嚓剪斷布料,沿邊修剪,她同大伙說:“陳娘子補的這個,并不是全然錯的,像燈籠面繃得很緊的,出了破洞就得上漿。前頭是火燎了后,有了緣邊不會散線,剪了后還是得散,上了漿糊變硬再補不出錯。”
她替陳打金解釋,周圍其他人恍然大悟。
補線是林秀水最拿手的,這種又不是極細的絹布,上下挑線織格縫補,剪斷的三十六條線全蓋在破洞處,細細密密,紋路對齊。
趕在天黑前,林秀水剪斷最后一根線,上下摸了摸,拉扯按壓一番,在眾目睽睽之下,把燈籠遞給三團郎,“瞧瞧,補得行不行?”
三團郎剛接過來,他早在旁邊看呆了,其他看熱鬧待了大半個時辰的,全伸手出來,“讓我瞧瞧!”
“娘呀,天爺,這補得一點都看不出來。”
“這手藝別的不說,那是頂厲害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