駱必知正了神色:“其二,書中圖示,必須做到精準無差。例如,足跡深淺圖、傷口形狀圖,是驗尸斷案的關鍵。刑部要求,印書時,每個圖示的比例都得按‘工部銅斛’校準,相差半毫都不行。”
這一要求不可謂不高,但絕非無的放矢。
早在之前,沈箏便有所耳聞——數年前,送往西北的《兇證考》中,有一兇器圖示畫偏,西北仵作也跟著驗偏,差點誤了要案。
緝兇探案本就無小事,她立刻應下:“圖示之處,坊中會單獨刻模,若印模達不到要求,坊中則......手繪,若有錯漏之處,損失由印坊承擔。”
駱必知眼中閃過一縷賞識,“不嫌要求高?”
“不嫌。”沈箏心口如一:“這對印坊來說,只是一時的辛苦。可對天下衙署來說,卻是往后幾年,甚至數十年的斷案好幫手。用一時辛苦換掉錯案冤案,下官認為無比值得。”
當然,手繪圖示是另外的價錢。
誰讓刑部財大氣粗呢。
“如此,刑部還有第三個要求。”駱必知從懷中取出一本《兇證考》,讓沈箏看其書脊處。
“緝兇之書是各地衙署最常用的書籍,時有翻看,且常被官員與仵作攜帶出門,難免磨損。故刑部要求,每本書都用三股麻線裝訂,書脊處加一層桑皮紙。”
看著那本書的書脊,沈箏微微皺眉。
見她不語,駱必知問道:“可有何為難之處?”
他言語困惑,目露不解。
分明前面兩個要求更高,實施起來也更加困難,沈箏都能一口應下。
怎的到了這頗為簡單的裝訂要求,她反而還皺了眉頭?
“倒不是為難。”沈箏道。
——是嫌棄。
“下官知曉一裝訂封邊之法,比三股裝訂、書脊加紙更加穩固耐用,且成本更低。”
不是她想和駱必知叫板,而是三股裝訂之法操作繁瑣,還容易拉破紙頁,早就......過時了。
說難聽點,印坊隨隨便便裝訂的書冊,估計都比這三股裝訂結實。
好在駱必知不是個老頑固,主動詢問:“是何裝訂之法?”
實物的說服力永遠高于言語,沈箏也不善無實物表演,故思索后道:“大人看如此可否?明日,下官派人送一本書到刑部,您一看便知。若您覺得不妥,印坊便依照刑部要求,做三股裝訂、桑皮覆脊。”
駱必知點頭應下,只覺跟聰明人說話是如此省心。
二人又商討了一番印書細則,刑部差役尋來,沈箏識相告退。
下車后,她目送駱必知馬車離去,自己卻站在原地許久未動。
她在琢磨駱必知這個人。
經今日之事,她才發現,對方并不似傳聞中那般冷漠無情,相反,他甚至是個“重情重義”之人。
.......
河壩收工后,她乘車去了印坊,還沒進門,便聽余時章中氣十足的聲音傳來。
“不錯!不錯!不錯!”
連著三個“不錯”,昭示他心情真的很好。
緊接著,他高聲表揚:“名師出高徒,本伯瞧著你們很有前途!”
“.......”沈箏懂了。
她當是什么好事,原來是余時章又在“以夸代激”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