得想法子把這關系給捋順,不然這往后的日子可不好過。
正好今天兒李冬生沒啥要緊事兒,就琢磨著去水庫那邊瞅瞅。
他心里惦記著村里人的看法,想去探探自己現在到底是個啥處境,和鄉親們還能不能像以前一樣熱乎。
李冬生到了水庫工地,大冷天的,工地上熱火朝天。
鐵鍬尖插進凍土的悶響,一聲接著一聲。
放眼望去,二十多頂狗皮帽子在工地上攢動,大伙身上的棉襖,補丁摞補丁,在冬日的太陽光下,泛著深淺不一樣的灰色。
“冬生,你咋來這兒了?”石大山扛著扁擔,從人群里擠了出來。
他那粗布褂子的前襟上,沾著不少泥點子。
雖說石大山是民兵隊隊長,可說到底還是村里的老百姓,該上工的時候,也得跟著大伙一起干活。
“昨兒個去后山,沒在雪窩子里把腳給陷住吧?”
石大山打趣道,旁邊幾個挑土的媳婦聽了,都忍不住笑。
李冬生笑著回應:“能困住我的雪窩子,還沒凍得那么瓷實呢!”
嘴上說著,他眼睛可沒閑著。
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周圍人看他的眼神。
可看了半天,也沒瞧出個所以然來——就發現石清露瞅他的時候,眼神里帶點幽怨。
石大山遞給李冬生一根大生產,兩人點上,石大山一邊揮著鎬頭,一邊說:
“你爹你娘他們在里頭呢,你要是去看他們,可別走這兒,得繞一圈。”
“我不是來看我爹娘的。”
“那你來干啥?”
“大山叔,你這問的啥話,我來干活唄,還能來干啥。”李冬生笑著說。
石大山更詫異了,“干活?你平白無故跑這兒出這力干啥?”
“再說了,這干活的人都齊了,你干了也不給算工分吶。”
李冬生從旁邊拎起一把鎬頭,“勞動最光榮嘛,我義務勞動還不行啊?”
他倆的話被北風一卷,飄散開去。
前頭整地的陸田川直起腰,喊道:“冬生來得正好,東頭那段地凍得跟鐵似的,正缺個會使巧勁的,你跟著栓兒他們一塊兒干吧。”
幾個年輕后生跟著應和,還拿鍬把杵地,當鼓點敲呢。
李冬生往手心里啐了口唾沫,掄起鎬頭。
這時候,他瞧見栓兒后脖頸上結著一層霜。
他心里明白,這憨貨準又是天沒亮就出去拾柴了。
雖然過去了七十多年,但李冬生還記得,以前栓兒也是老跟著他瞎晃悠,在村里出名的流光蛋。
前段時間石虎說栓兒結婚了,家里窮,也沒辦酒席,當時李冬生還給他家送了些雞蛋呢。
“你媳婦新納的棉鞋呢?”
李冬生一鎬頭下去,冰碴子濺到了栓兒那補丁摞補丁的褲腿上。
栓兒嘿嘿一笑,把扁擔換了個肩,說:“留著過年走親戚的時候穿呢。”
李冬生點了點頭,還想再找些話聊聊。
可這一開口,他突然發現,自己都不知道該跟栓兒說啥了。
想當年,他倆可是一起拔草根、一起餓肚子的窮哥們。
可現在,自己穿著軍大衣、皮靴子,圍的圍巾都是羊毛的;
可栓兒身上穿的,還是三年前那身舊衣裳。
兩人站一塊兒,李冬生心里猛地想起魯迅在《故鄉》里寫的那句話——我們之間已經隔了一層可悲的厚障壁了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