過往記憶變得越發清晰,慕昭然想起來,那一日原本天氣并不好,陰云黑壓壓地罩在頭頂,她本就不想離開父母和親師,前去那勞什子的天道宮進修,便借著這天象不吉利的借口鬧起脾氣。
不過最終,胳膊擰不過大腿,就算父王和母后再如何驕縱她,也無法違逆天道,變了這傳統。
她不喜天氣陰沉,圣殿里看顧她長大的三位長老,便動用靈力結陣,趕在祭祀開始之前勉強撕開了籠罩在王宮上空的陰云。
燦然光束從撕裂的烏云里灑落下來,大長老的面容越發蒼白了些,宛如一朵枯朽的花,呼吸之間都帶著茍延殘喘的病氣。
她抬手摸了摸慕昭然的發頂,說道:“殿下,瑤姑無能,也就只能助你出行之路能一路光明,繁花相伴。”
慕昭然并不領情,她心中埋怨父王和母后,還有圣殿之中的長老,埋怨他們一個個的,都把她往天道宮趕。
就只有比她小三歲的弟弟,抓著她的衣角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挽留她,說如果他成為南榮的國君,要讓他的阿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,才舍不得讓她去那么遠的地方受罪。
只可惜,他年齡太小,還翻不了天,只氣得“冷漠無情”的父王吹胡子瞪眼,啪啪扇了他兩巴掌,命人將他關了起來。
慕昭然自顧自地生著氣,沒有注意到瑤姑掩袖時咳出的血跡,迭聲抱怨道:“天道宮,天道宮,你們口口聲聲就只有天道宮,我父王已經是南榮的國君,是南境之主了,為什么還得屈從于它的指令,憑什么它讓我去,我就不得不去?我有三位長老教導就夠了,你們才是我的師……”
她話沒說完,就被瑤姑的一道禁令消了聲音。
“今日祭祀之后,殿下便是南榮的圣女,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著南榮,萬不可再說這樣大逆不道的話。”
瑤姑向來溫柔,極少會這般疾言厲色地斥責她,她說完之后又放緩了語氣,眼神哀傷地緊握著她的手,一遍遍叮囑,“殿下此行關乎著南榮千千萬萬的子民,關乎著南榮的存亡,你一定要為南榮請回一枚新的‘承天鑒’來。”
慕昭然回頭看了一眼正殿上方供奉的那一枚鑒令,她雖從小就被教導關于這枚鑒令的知識,知道它來自何處,亦知道它神圣不可侵犯,可以鎮壓任何圖謀不軌之心。
可那畢竟只是浮于紙面的知識,那時的她還并未切身體會過天命的權威,只把它當做和父王的玉璽一樣的存在,何況,就算是玉璽也被她拿在手里把玩過,還用來砸過核桃呢。
慕昭然被施了禁言術,張嘴說不出話來,無法辯駁,只能咬著唇生悶氣,全然聽不進去瑤姑對她嘔心瀝血的囑托。
及至最后離開南榮時,她心里都還懷著對圣殿長老和父母的怨懟。
“瑤姑,父王,母后……”慕昭然癡癡地望著回憶里那一張張久違的面容,伸手朝半空抓去,卻只抓到一把虛無。
看臺上,所有人都看著慕昭然揮舞著血淋淋的手,口中喃喃自語,試圖去抓住什么東西。
黑色的燕尾蝶圍繞著她的手指飛舞,想要去吸食她手上的血氣,蝶翼抖落的鱗粉讓她的皮膚潰爛得更快,那張曾令許多人望而失神的芙蓉面,已完全枯敗了。
蠱毒大約讓她陷入到了臨死的幻覺當中。
慕隱逸隱約聽見她呼喊父王、母后的聲音,他驀地背過身去,靜默了片刻,抬腳大步離開,一次也沒有回頭。
他沒有做錯,即便父王和母后還活著,他們也定會和他做出一樣的選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