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的則和第一個漢子一樣,翻遍口袋,湊出皺巴巴、帶著體溫的銅板。
每一枚銅錢落在桌上的聲音,都敲打在后面排隊人的心上。
他們并非沒有選擇。
長安城里有醫館,有藥鋪。
但那個念頭只是在腦海中一閃而過,就被無奈壓了下去。
雖然討論村距離長安城不算遠,也就十余里,但讓一個得病的人徒步走上十多里路......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得。
而且城里的坐堂先生,診金藥費也沒比楚天青這兒便宜,更何況......
那些先生開的藥,效果如何,他們心里門兒清。
上次誰家孩子高熱驚厥,送去城里看了三天,錢花了不老少,燒是退了點,人卻蔫得像霜打的茄子,最后還是求到楚天青這兒,一針下去才,不過半天就又開始活蹦亂跳。
楚大夫的藥,靈啊!
見效快,受罪少。
這十文診金加上藥錢,雖然肉疼,但比起去長安折騰一趟的花費和那摸不準的效果,似乎……似乎還是認了更劃算。
更何況,病在身上拖著,是真難受,是真怕啊。萬一拖成大病,傾家蕩產也未必能治好。
想到這些,那掏錢時剜心般的痛楚,似乎也稍稍減輕了一些。
至少,錢花了,病有指望了。
隊伍無聲地向前挪動。有人咳嗽,有人低聲呻吟,但再無人質疑那十文錢的規矩。
沈靈兒已經給那位婦人包好了藥,婦人千恩萬謝地抱著藥包離開了,臨走前又對著楚天青鞠了好幾個躬。
楚天青端坐在桌后,神情恢復了醫者特有的專注與平靜,仔細地詢問、號脈、開方。薛仁貴則安靜地站在院門附近,目光沉穩地掃視著人群,維持著這來之不易的秩序。
石桌上,散落的銅錢越積越多。
楚天青并未因先前眾人的質疑而敷衍分毫,依舊一絲不茍,問得仔細,查得用心。小院里,只聞他低沉的詢問聲,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,以及沈靈兒小跑著取藥,包藥時衣袂帶起的細碎風聲和草藥的窸窣聲。
終于,最后一個病人離開了。
“公子,今日診金加上預付的藥錢,一共二百三十七文。”
靈兒數著銅錢,眼中盡是欣喜。
楚天青微微頷首,臉上看不出太多波瀾。他揉了揉有些發酸的手腕,長舒一口氣,正要起身活動一下筋骨。
就在這時,一對中年夫婦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。
男人頭戴一頂壓得很低的舊氈帽,帽檐的陰影幾乎遮住了半張臉,脖子上還嚴嚴實實地圍著一條灰撲撲的帔帛,將脖頸以下捂得密不透風。
他腳步遲疑,眼神躲閃,顯得格外鬼祟。
旁邊的婦人則緊緊攙扶著他的胳膊,神色看上去很是疲憊。
楚天青的目光落在兩人身上,眼里沒有太多意外。
其實早在一開始,人群還在吵吵嚷嚷的時候,楚天青就注意到他們了。
那時他們就遠遠坐在一旁的大槐樹下,男人縮著脖子,圍巾裹得比現在還緊,婦人則焦慮地搓著手。
他們一直遠遠地看著,看著村民鬧騰,看著薛仁貴鎮住場面,看著隊伍一點點縮短。楚天青看病間隙偶爾抬眼,總能看到他們那焦慮又猶豫不決的樣子。
他們始終沒上前排隊,像兩個沉默的影子釘在老槐樹下,刻意和忙碌的小院保持著距離。直到現在,人都走光了,他們才像受驚的老鼠一樣溜了進來。
......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