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氏裝病久了,臉色蠟黃暗淡,不但眼角有了細紋,鼻翼唇角都耷拉下來,香粉胭脂都遮蓋不住。
梨月覺得這一個月,她老了十歲都不止,不像十九歲小媳婦了。
與其這樣還不如世子爺不回來,她倒能嬌滴滴在鳳瀾院快活。
沈氏如今病懨懨模樣,梨月是一點都不同情她。
她是個正經主子,心里不舒服能打罵下人解氣,將人逼死也不必償命。
而無辜的小丫鬟們,因為沈氏心情不爽,已經餓了好些天。
若說起可憐來,梨月覺得自己更可憐。
此刻的沈氏,正指著春棠大怒:“每日吃飽喝足閑的,輕嘴薄舌編排主子!把她嘴給我打爛了!”
何姥姥做管事這些天,只恨沒有大事抖威風。
聽說要打人,如同吃了蜜蜂屎,慌手慌腳喝令手下婆子:“拿繩子、拿竹篾子、端涼水!竹篾子纏上濕布,狠狠掌她的嘴!”
婆子將春棠雙腿綁上,按在地上跪著,兩寸寬薄竹片,細布纏了幾圈,用冷水蘸透,噼噼啪啪朝兩頰招呼。
瞬間就打了三十來下,春棠殺豬似得叫喊。
何姥姥還戳著拐棍兒叫嚷:“給我打!給我打!”
一張瓜子臉蛋瞬間腫成豬頭,因刑具沾了冷水,還不曾見血。
又打幾十下,春棠就不會哭叫了,唇角也洇出鮮血。
打到一百多下,她終于頭一歪,癱倒在地昏過去。
人都這樣了,沈氏也不讓停刑,還紅著眼圈冷笑、
“混賬奴才,睜大眼睛好生瞧著!這就是欺負主子的下場!不是說我偏袒自家陪房陪嫁嗎?春棠這蹄子,也是我的陪嫁,我一律明白處置!”
沈氏邊哭邊罵,不像是她打罵奴才,倒像是人欺負了她。
滿院的數十個婆子丫鬟,都噤若寒蟬不敢吭聲。
梨月從人縫里看去,見春棠臥在地上,嘴邊一灘鮮血,吐著幾粒白牙,纖細身子不住抽動,也不知是死是活。
芷清實在看不過眼,走上來低聲勸道:“春棠不懂事,小姐發落了她,往后不讓她伺候了。她是沈家奴才,叫她老子娘來,將人帶出去罷了。”
沈氏紅著眼睛慍怒,斜眸掃了芷清一眼。
“春棠編排主子,說些不可恕的話,若在咱沈家,就該當場打死她,再問罪她的老子娘!何姥姥,立刻叫人牙子來,把她賣去外省,不許再進京!”
何姥姥興沖沖答應著,拐著腿就往外走。
“春棠這昧良心的蹄子,必定要賣給賤戶,好贖她的罪過,量她老子娘不敢放屁!小姐等著,老奴這就多喚幾家人牙子,將她賣到邊地山里去!”
聽到賣人的時候,她就打起小算盤,打量能得一筆棺材本錢。
春棠今年十五歲,正出挑的好年紀,又是沈閣老、寧國府出身。
外頭人牙子過手,起碼值五十兩銀子。若賣勾欄行院,七八十兩打不住。
沈氏正在氣頭上,隨便交三四兩銀子,其余都落下了。
何姥姥滿心歡喜,奈何院里寧家的丫鬟婆子都呆了。
寧國府百年沒有發賣過下人的事,只聽過買人從沒賣過人。
見沈氏竟做這樣的事兒,便有膽大的開口勸說:
“大奶奶息怒。春棠再不好,大奶奶念她是陪嫁,也該多多寬恕。她伺候的不好,送回沈家就罷了。咱寧國府從沒賣過人,大奶奶別氣糊涂了。”
那些心里明白的,便提醒何姥姥道:“趙嬤嬤賦閑,何姥姥是管事人。大奶奶賣丫鬟是氣話,您不但不攔,怎還上趕著撥火兒?傳到外頭人家,不說你何姥姥糊涂,倒仿佛大奶奶刻薄。咱們都是奴才,今日能賣春棠,明日也能賣你老,你也不勸一聲?”
幾句話如冷水潑頭,直直說到何姥姥心里。
大伙兒都是奴才,若讓沈氏開了賣人的先例,以后她急了誰不敢賣?
就算何姥姥年老不怕,她兒女孫女外孫女一大堆,難保哪個不出亂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