沂河,河道行營。
時間已經進入到了八月,中秋時節,雖然中午還會有秋老虎肆虐,但一早一晚還是比較冷的。
尤其是在河邊,本就潮濕、陰冷。
涼涼的秋風一吹,水里、岸邊的河工們便禁不住的牙齒打顫、渾身發冷。
“去歲,世子還在的時候,咱們早就喝上熱熱的姜糖水了!”
“是啊,又甜又辣,一碗喝下去,渾身冒汗,哪里像現在這般,冷氣、濕氣直往骨頭縫里鉆。”
“姜糖水?想甚美事兒呢!現在連飯都吃不飽,還想喝姜糖水?”
“……姜也就罷了,都是地里尋常之物。糖,可是好東西啊,外頭都沒有賣的,只有世子才能弄來!”
“唉,世子咋就走了呢?老漢我這都半年沒吃肉了!”
“王老漢,你還真敢說!吃肉?能有個白面炊餅,都算是過年呢!”
“都怪姓樓的狗官,是他要搶奪功勞,擠走了世子。”
“沒錯沒錯!他還貪墨修河的銀子,連咱們的口糧都克扣!”
“哎呀,別罵‘姓樓的’的,樓小郎君也姓樓呢。樓小郎君多好,世子仁善,他也寬和。”
“對!樓小郎君是好的,黑心爛肝的狗官是樓讓!”
“他不是樓小郎君的叔父嗎?剛來上任的時候,那狗官自己說的!”
“呸!狗屁的叔父!他的老娘,是小郎君的繼祖母!后娘還有好的?原配的孫子,跟繼室的兒子能是親叔侄?不是仇人就不錯了!”
“……哎呀,管樓讓跟樓彧是不是仇人呢!現在的問題是,咱們快要活不下去了!”
“和我一個大通鋪的馮大哥,已經病了,我跑去告訴管事,管事只是把人抬出來,丟到了一個破草棚里,他們這是要讓馮大哥自生自滅啊!”
“要是世子還在,早就請來王府的府醫,還會弄來許多昂貴的湯藥!”
“……世子怎么就走了呢!”
“走了,也能再回來吧!若是那狗官捅了婁子,朝廷應該就會換人!”
許多滿身泥污的粗糙漢子,三五個湊在一起,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干活兒,一邊熱切的議論著。
熬了兩個多月,他們真的快受不了了。
以往幾年修河,他們不能說是來享福,卻也真的能夠吃飽吃好,還能拿些銅板回家。
可這一次,不說葷腥了,連豆餅、麥餅這樣的粗糧都不能吃飽。
每日里,還有監工、管事拎著鞭子在身邊巡視。
稍有懈怠,一鞭子就抽過來了。
雖然不會被打死、打殘,但一條條的血楞子,疼痛入骨啊。
弄不好還會發炎、高熱……剛才某個民夫提到的“馮大哥”,就是因為挨了打,這才夜里起了高熱。
生了病,人都有些燒糊涂了,管事的卻根本不管。
直接把人抬出去,不給看病、不給藥……分明就是不把人當人看啊。
呃,好吧,其實在楊睿之前,被征調的民夫,其實也是這種待遇。
但,架不住有了楊睿的“仁政”。
如果一直沒遇見過天堂也就罷了,偏偏體驗過了天堂,又被打落地獄,那落差,很難讓人不介懷。
能夠容忍兩個多月,河工們也只是磨洋工、發發牢騷,已經是百姓們足夠怯懦與容忍了。
都是普通百姓,不到逼不得已、活不下去,他們是不會反抗的。
但凡有一口吃的,但凡有一絲生機,他們都會忍、忍、忍。
“忍不下去了!”
“賊娘的,老馮那一個帳篷的人,都被關了起來。說是老馮不是普通風寒,而是疫病?”
“啥?疫病?那、那會不會傳人?”
“就是把病氣過人,這才把跟老馮一起住的人都抓了起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