菜畦左邊是堆滿木柴的茅屋,右邊則是小小的谷倉,一人多高,十余步見方的小土屋,里面存儲著一家人整個冬天要吃的谷子,還有來年的種子。柴房和谷倉中間則是水井,這是最害怕著火的兩個地方。
黑夫聽到的舂米聲,正是從谷倉邊傳來的……
稻、粟等谷物從地里收回來時,依然是粟粒與穗梗混雜一處的,先要用昨日母親編的竹篩脫粒,將粟粒篩分出來,存儲在谷倉內,每日現吃現舂。在石臼里舂搗,可以使得粟、稻的外殼碎裂,然后再顛簸篩上幾道,將糠和外殼除去,便可以分出來烹煮成香噴噴的米飯了。
詩經里還有很詩意的描述:“或舂或揄,或簸或蹂。釋之叟叟,烝之浮浮。”可這過程其實一點都不詩意,舂米的辛苦,是后世直接買白米下鍋的現代人難以想象的……
繞到谷倉后,黑夫便看見,自家的大嫂,一個粗布陋服,衣不曳地的農婦,此時正系著形同圍裙一樣的“蔽膝”,艱難地舉起沉重的木杵,往一個打進地里的石臼里舂谷子。
大嫂名叫“葵”,是鄰里的人,十八歲嫁給大哥衷,如今已過去快八年了,她嫁過來時容貌靚麗,可惜經生活打磨,漸漸失去了姿彩,好在大哥脾氣好,夫妻恩愛。
而年僅六歲的小侄兒陽,正蹲在石臼旁,一邊打著哈欠,手里捏著根棍子,跟著母親舂米的節奏,不時撥弄下石臼里的谷子。
窮人的孩子早當家,在農村,小小年紀就必須為家分憂,很難有一個好覺。陽雖然看似平日里總欺負妹妹,可每逢清晨母親喚他們時,他卻悄悄起床,讓妹妹繼續安睡,是個好哥哥。
黑夫不免有些心疼這懂事的孩子。
“丘嫂。”
他便走上前去,朝嫂子行了一禮,說道:“讓我來舂罷。”
說著他便接過了木杵,木杵是實木做的,拿在手里,頗有一些重量。難怪從早到晚舉杵搗粟,是秦國用于責罰女性的苦役,和男性刑徒做的城旦相提并論,城旦黑夫前幾天剛做過,其辛勞可見一斑。
大嫂將陽趕去睡個囫圇覺,自己則捏著酸痛的胳膊在一旁拿著木棍,為黑夫揄谷子,一邊說道:“仲叔(指夫弟)不是要去匾里拜訪閻老丈人么?”
昨天黑夫將自己的打算跟家人說了以后,他們才告知他,真不湊巧,夕陽里呂嬰老爺子去縣城兒子家了,可能要臘月才能回來,所以黑夫要學律令的話,只得去附近的匾里找另一位退休老吏閻諍。
“我可不能空著手去啊。”黑夫一邊持杵舂米,一邊笑道:“還要勞煩丘嫂替我準備四根肉干,我要當成束脩送給閻老。”
“你伯兄替你從縣城帶回的肉干,還剩下兩根。”
大嫂抬起頭,不解地說道:“我聽聞一般人去找閻老問事求教,不是只需兩根肉干么?”
“我要帶雙倍的,因為想帶著驚一起去,讓他跟著閻老之子學讀寫,了解律令。反正冬天也無甚農活可做,與其讓他整日游手好閑惹事,不如帶著他學點有用的。”這是黑夫心中隱隱產生的一個計劃,但現在還不能明說。
大嫂點了點頭:“待我去伍老家問問,明日定為你準備好。”
伍老,就是他們這個“五戶為鄰”的負責人,雖然不算官吏,卻只有五戶人家里最富裕的才能當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