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為和其他國家的軍隊不同,秦人對這些血淋淋、臭哄哄、一般人避之不及的死人頭可謂趨之如騖,甚至不惜大打出手。因為在秦人眼中,人頭已不是人頭,而是可以用來兌換爵位的“硬通貨”!
這時候,軍法吏就要像郡縣里的獄掾斷案一樣,招來目擊證人,一一詢問清楚。
但不管是和共敖一起行動的卜乘,還是另外那個爭首秦卒“滿”的袍澤,他們趕到時,都只看到二人拔刃相向,卻沒有看到事情的起因。
軍法嚴苛,卜乘當然不敢說謊,“滿”的袍澤亦然。所以問了一圈后,軍法吏一無所獲,只能繼續根據二人供詞,以及那顆頭顱的特征來做判斷。
這時候,有一名負責診治傷病員,同時幫忙檢驗頭顱的醫者,舉著關于那顆爭議首級的爰書過來了,軍法吏接過來一看,卻見上面寫著:“驗首級,小發,其左額角有傷一處,長五寸,深到骨,類劍痕也,其頸斷處短而不齊……”
軍法吏禮記讓人檢驗共敖和滿的武器,發現都是劍,都沾有血跡,一時間無法判斷究竟是誰殺死了此人,并砍下其頭顱。
整個過程,黑夫他們都在一邊旁聽,卜乘作證完畢后,湊在他耳邊道:“屯長,共敖在大梁城下被編入我們屯時,曾說過一定要多立功,使爵位不低于屯長,他會不會……”
卜乘在懷疑共敖,他對這個一直擺著張高傲臉的沒落氏族子弟,一直沒什么好感。
黑夫卻搖了搖頭,輕聲道:“雖然我也不喜共敖,但以他的性子,應該不至于做出爭首的事來。”
沒錯,共敖一身都是沒落貴族子弟的臭毛病,待人不夠禮貌,傲氣十足,但也正是這種傲氣,讓他不屑于去爭奪一個首級。
其實在進攻城頭的時候,共敖是繼東門豹之后,第二個躍上城頭的。還在東門豹的配合下,親手殺死了一個輕俠。但在黑夫打算內部分人頭時,共敖卻一臉傲然地,將那顆首級讓給了受傷被抬走的東門豹。
雖然嘴上沒說,但那意思很明顯,他有些敬佩東門豹的勇敢,打算讓出本該屬于自己的斬首,就為了給東門豹湊滿三枚首級,好讓他直接從公士升簪裊——上造升簪裊,已需要兩枚首級。
“我不至于與一個將死之人爭首。”當時,共敖是滿臉傲嬌說出這番話的。
這讓黑夫想起了一個故事。
南方有只高貴的鳥,名曰鹓鶵(yuānchú),它自詡高貴,非梧桐不止,非竹實不食,非甘泉不飲。這時候一只名為鴟(chī)的食腐鳥得到了腐鼠,恰好鹓鶵經過,鴟便抬頭大叫,生怕這鹓鶵跟它搶……
雖然共敖當然沒法和真正的“鹓鶵”相提并論,但他的傲嬌,卻和鹓鶵有的得一拼。
正如共敖漲紅了臉自證的那樣:“若非是靠我自己本領砍下的首級,我才不稀罕憑其立功,豈會與別人爭奪此物?”
眼看共敖那張臭嘴都開始得罪人,甚至讓軍法吏有些不快,黑夫連忙站了出來,拱手道:“軍法吏,這二人各執一詞,從頭顱和武器也無法判明究竟是誰的斬首,我倒是有個主意……”
“你?”
軍法吏旁邊的一位小斗食吏有些懷疑地看著黑夫,以為他要為自己的屬下爭氣,便說道:“這位屯長,此事交由吾等法吏處置便是了,你又瞎攙和什么?莫非你也懂斷案之術?”
“我當然懂了。”斗食無禮,黑夫卻不怒反笑。
開玩笑!抽絲剝繭,查找證據,找出真相,這可是黑夫做大秦天狗時的老本行啊!
黑夫也不惱怒,他不理那斗食吏,直接朝軍法吏作揖道:“下吏不才,在入伍前,乃是南郡安陸縣一亭長,曾破獲過三起震驚全郡的大案。多虧了縣中獄掾、令史指點賜教,這令史之術,斷案之法,我還是略知一二的!不如用我的法子一試,誰是誰非,孰真孰偽,一試便知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