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后黑夫誠懇地說道:“黑夫雖然隱瞞了些事實,但若只是黑夫一人空想,既不能如姊丈一樣,輕松做出復雜的器械,也無法如家兄一般,不避污穢,春夏秋冬無一日懈怠,盡心照料農田,證實堆肥漚肥的確能使粟稻增產!”
“臨溪羨魚者無法得魚,退而結網者,才是將魚補上來的人!比起我,姊丈與家兄更應受賞得爵!故黑夫有罪,姊丈、伯兄卻無罪!”
黑夫一口氣將這些事情都攬了下來,他還想著,若是葉騰不放過,繼續追問,他就說,是十七歲的時候大病一場,突然開竅,然后看什么都通透了!
怎么,我聰明也有錯?
豈料,葉騰卻點了點頭道:“你能說實話,這便夠了。”
黑夫正緊張地準備回答下一個質問,此刻只感覺一下撲了空……
“此事我已知矣,你雖有不直之實,卻無刻意欺瞞之心。雖然律令不允許官吏不務正業,但只是想想,提個建言也無過錯。今后此事不必隱藏,可讓所有人知曉,不然……”
葉騰看著他,嚴肅地說道:“縱然是利國利民之舉,但你在大王眼里,依然逃不過一個‘不直’的印象!梓材之木,也將變成大而無用的櫟(lì)樹了!”
這便是葉騰今日非要問個清楚的原因。
葉騰朝北方一拱手:“堆肥漚肥之法、水碓,都要送到咸陽給大王過目的,其功效足以震驚朝野,成為伐楚助力。但你試想一下,當汝家兄弟三人之名一齊呈于王前,我都能看出蹊蹺來,何況大王?”
葉騰最清楚不過了,秦王政,也是韓非之論的忠誠踐行者。論對法、術、勢的運用,古往今來沒有哪個帝王能出其右。葉騰可不敢像糊弄韓王那樣欺瞞秦王,韓國之奸邪降將,到了秦國,卻只能做盡忠職守的良臣。
再兇惡狡猾的狼,到了秦王腳邊,就成了搖著尾巴的狗。
若是不愿,就只能像昌平君那樣造反了,不過在葉騰看來,那是死路一條,大勢已定,昌平君已是楚國這座大墳冢里的枯骨了……
大王生平最討厭的,就是背叛,最敏感的,就是欺瞞!呂不韋、嫪毐、樊于期、長安君,想想那些背叛欺瞞大王的人下場如何吧。
每天要檢閱百余斤簡牘的王,不會漏過任何一個細節。
所以若不提前想好說辭,肯定會出事,難說連他這南郡守也要背個不察的罪名。
這也是葉騰將安陸獻上的“堆肥漚肥之法”壓下,沒敢立刻上呈咸陽的原因,他必須問個清楚,才能做下一步的決定。
若方才黑夫胡吹一氣,呵,雖不至于驟然刑殺,但此人這一生的仕途,也差不多到頭了……
眼下他實話實話,倒還值得救助。
聽到郡守提及秦王,黑夫也作恍然大悟狀:“下吏多謝郡守救命之恩!”
“你明白了?”葉騰露出了笑。
話說到這份上,哪還能不明白?黑夫只能道:“下吏銘記于心!此生不敢忘懷!”
“那就下去罷,讓你訓練的醫護急救之士,這件事務必做好!”
不過幾句話功夫,便能讓前途光明的黑夫欠自己一個“救命之恩”,葉騰很滿意,他現在雖然是小人物,但指不定哪天就用上了呢。
既然目的已達到,他便拍了拍手,讓外面的屬吏進來,開始送客,臨別前還不忘囑咐幾句。
“你年紀輕輕,便已見聞于大王之耳,今后的路還長,切勿為了小利、小事耽誤前程!當年韓非公子送我一句話,我今日轉贈于你……”
葉騰嚴肅地說道:“臣有大罪者,其行欺主也,其罪當死亡也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