長二尺四寸的竹簡整齊擺放在案幾上,清晨的陽光從窗扉射進來,殺青烘烤后光滑的竹片反射著微光。
中車府令趙高跪坐于案前,輕輕吸了一口氣,將手中的筆蘸滿墨,穩住心神,開始在竹簡上一筆一劃地寫起小篆……
秦國三位書法大家,其筆跡各不相同,李斯乃是楚人,又長期游學諸侯,他的書法博采眾長,并糅合了楚字的特點,書法蒼勁,奇逸豪放。
胡毋敬是典型的秦國學室弟子出身,其書法平和自然,極其穩健。
趙高又有不同,他少時不識字,十余歲才刻苦自學,故有些劍走偏鋒,書法細膩卻又有力,風格清瘦秀麗,這就是趙高書法的特點。
很快,隨著他手腕移動,第一根竹簡上,已多出了三個漂亮的篆字。
“《爰歷篇》!”
這便是趙高奉皇帝命書寫的識字教材,他寫的很慢,一來是因為事關重大,每個字都力求做到完美,二來是竹簡加毛筆,本就難以做到速寫:左手按簡,右手寫字,一根簡一行字,寫完之后,再一根一根地向右邊推去排好。
若想速記,便不用竹冊,而用木牘。
秦國一直以來,都對公文書寫的載體有規定:郡縣、都官用柳木或其他質柔可以書寫的木材為簡牘,公文削成二尺四寸,民間書信則長一尺,故又稱之為尺牘。這些木牘,均用菅草、蒲草、蘭草及麻封扎。
竹冊就要比尺牘高一個檔次了,因為制作更為復雜,通過裁、切、殺青才能成簡,在上面書寫,寫完一章后排列鉆孔,用“韋”,也就是切成條狀的熟牛皮來編綴,相應的,價格也比木牘貴了數倍!
所以讀書,真是一件昂貴的事,非家財十萬的富戶吏子,無法備齊筆墨書簡。在學室里,也通常是一卷書大伙傳著看,翻到字跡模糊,牢固的牛皮韋帶破裂為止。
這年頭,能擁有屬于自己的數卷藏書,便是“文士”的標志,輕易不舍得借人觀看,非得先拜入門下,口稱弟子才行。若搬家時能將藏書拉上幾輛車,那便要被人稱贊為“學富五車”,與博學的魏相惠施相提并論了。
竹冊得之不易,消耗卻很快,趙高只寫了五六百字,第一章便寫完,他讓仆役過來將竹簡上的字輕輕吹干,再拿下去編綴成冊,沒一刻鐘是做不完的。
他也正好接過弟弟趙成遞來的湯水,飲用休息。
趙成一身戎裝,他是一個五百主,隸屬于外郎將,奉命宿衛于林光宮,此刻過來給趙高奉湯,一邊低聲道:
“兄長可聽說昨日中郎戶令黑夫給陛下的進言了?”
趙高自然知道,黑夫替程邈獻隸書,以為可與小篆一同通行天下皇帝允之。
其又言簡牘笨重,絹帛昂貴,自告奮勇,想為皇帝制作一種結合二者優點的書寫材料……
趙成很了解自己的兄長,雖然趙高平日里對黑夫禮數有加,但暗地里將其視之為競爭者,便湊近道:
“兄長曾告誡過我,秦律有言,明主之畜臣,臣不得越官而有功,不得陳言而不當。越官則死,不當則罪!”
“如今黑夫身為中郎戶令,職責是宿衛禁中,卻言匠作考工之事,這算是越官了罷,是否要我指使熟識的御史們上疏批駁他?”
“吾弟,你真是白白在官場中廝混這么多年。”
趙高放下杯盞,細長的眼睛瞥著自己的弟弟,冷笑道:“按你的說法,我身為中車府令,管的是執掌乘輿,卻時常書寫詔書,編訂文字,是否也越官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