終于,當一切聲音都歸于沉寂后,輪到他了。
四肢和脖子上的繩索,開始晃動,高漸離知道,最后的時刻就要來了。
但他卻不在乎,他在凝神細聽,聽高高的天空上,有雁兒在啾啾鳴叫……
八月中,雁南飛。
他張開血肉模糊的嘴,想說些什么,卻說不出來,只能在心里告訴自己。
“我這孤雁,總算要歸群了!”
隨著鞭子抽響,馬兒嘶吼,高雅的樂師,被秦律最嚴酷的刑罰,扯得四分五裂!
咸陽城樓一角,黑夫、張蒼遠遠望著這一切。
張蒼后怕之余,亦難掩悲痛,別過頭去偷偷抹眼淚。
而黑夫只看著百二十個六國富戶、士人的頭顱,滾入渭水,渭水河岸都被染紅,血流到渾濁河里,變成了橙色,再遠一點,血色消弭,好像什么都沒有發生。
他的預感是對的,皇帝已決定加強對六國舊地的管制,從高漸離刺殺開始,秦朝官府與六國遺士關系,或將愈行愈遠……
……
自從高漸離刺殺之事后,皇帝令廷尉在宮中進行了一次清洗,不僅將那些與高漸離關系甚密的人一一下獄嚴查,自此之后,來自六國樂工、畫師再不能踏入禁中半步!
連昔日曾為秦始皇畫西王母相的三名楚國畫師也不例外。
即便如此,樂府依然能組織起上百人的秦人樂官,在章臺宮中為秦始皇演奏改編完畢的《秦頌》。
與高漸離的曲調完全不同,樂師們敲鐘的敲鐘,吹竽的吹竽,彈琴的彈琴,但就是沒有擊筑的,他們人多勢眾,演奏起來聲樂宏大,能隔著數十步,傳到皇帝的耳中。
但秦始皇卻很失望,同樣頌詞,這群樂工百余人奏出來,卻還沒有高漸離一把筑奏的有氣勢,顯得沉悶而無趣。
“不聽了,下去罷!”
皇帝寬袖一揮,百名樂工垂首緩緩后退,如同褪下的潮水,很快消失在外面。
殿上再度空空蕩蕩,不見人影,只有風聲呼嘯,皇帝一人高坐在上,眼簾低垂,不辨神色……
這一刻,他好似也是一只飛得太高太遠,遠離雁群的孤鴻,不被世人理解。
直到丞相王綰、御史大夫馮去疾入殿謁見,皇帝才抬起頭來,宣布道:
“趙高為朕擋高漸離一擊,救駕有功,勤勉王事,升爵一級,為左更,仍為中車府令,另賜黃金二百鎰!”
“黑夫情急之下擲胄擊刺客,亦救駕有功,又上疏建言西拓、屯田、高鞍馬鐙等策,皆利國利民,甚合朕意。數功并賞,當直升兩級,拜爵為中更!亦賜黃金二百鎰!”
言罷后,秦始皇又問王綰、馮去疾道:
“三十六郡中,何處還缺郡尉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