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是一道送命題,黑夫當然不會忘:“二十三年的上巳節,江邊流水亭。”
“不對。”
葉子衿眼睛里透露出一絲狡黠:“在這之前,良人還見過妾一次!”
黑夫思索了一會,才想起來,二人正式見面前,他與醫者陳無咎去尋找繃帶材料,在江陵城織室,正好遇到了一群來“勸蠶”的郡吏妻女,葉子衿亦在其中。
沒記錯的話,當時她穿著符合三月份色調禮制的青色深衣,肩膀瘦削,看上去體質纖弱,因尚未及笄,所以秀發垂肩,正吃力地捧著裝滿桑葉的竹匾,跟隨自家后母步入蠶室。
誰能料到,那個少女后來會成為自己妻子,如今又快做母親了呢?
葉子衿道:“按照慣例,上至王后嬪妃,下到郡縣守令妻女,皆要前往當地織室蠶室,親自采桑、養蠶、綴絲,此乃勸蠶之禮也。”
在秦朝,皇帝、郡守、縣令為了表明對農事的重視,都要親自去田里摸一摸犁把,稱之為“勸農”。他們的女眷也不能閑著,三月養蠶的關鍵時刻,也要出來親自做這些“婦功”,表明鼓勵蠶桑的態度。
“但北地苦寒,極少蠶桑,連麻也不多,故勸蠶之禮,不過是貴婦們的聚會游戲,于本地百姓無甚勸導之效。”
黑夫明白了:“所以你想將這規矩變一變?”
葉氏頷首:“然,前年,朝堂上爭論是否推行毛衣時,廷尉不是說過么?觀時而制法,因事而制禮,法度制令,各順其宜,衣服器械,各便其用,故當因俗制禮。在北地郡,勸蠶可以保留,只需將蠶桑換成羊毛,起到的成效亦是一樣!”
“良人不是說么,未來北地郡會養更多羌羊,剪下更多羊毛紡線、織布,使之衣被天下么。此事光官府織室做可不夠,民間亦需要勸導,此事當從吏婦做起。”
即便在家中,這些衣食無憂的女眷也被鼓勵要學會織布縫衣,這些都是“婦功”的一部分,織出來的衣物帛布,還會送到當地一把手夫人處比個高低。
“郡守夫人年邁,便將此事交予我,我乘著這冬天學一學,待來年入夏,便可帶著郡吏妻女,去新建的織室紡毛布……”
她拿起黑夫的手,放到自己腹上,笑道:“亦可為吾等的孩兒,親手織一件保暖的衣物,以御嚴寒。”
同樣是織毛衣,葉子衿用的,是比一般羊毛貴重十倍的羊絨,織出來的衣物細膩柔軟,小巧可愛,可不是士卒們身上那些肥大笨重的毛衣能比的。
“夫人真是有心了,若能如此,毛紡必能在北地郡大興!”
黑夫嗟嘆,雖然自己走時她依依不舍,還寫了首閨怨詩以表達相思之意,但她卻沒有時刻垂淚空待,而是扮演者郡尉夫人的角色,這就是自己挑中的女人啊……
但想想不遠的將來,義渠城內大街小巷,晚飯過后,一群婦女在井邊邊嘮嗑邊織毛衣的場景,黑夫就忍俊不禁,笑出了聲。
“良人為何發笑?”
黑夫連忙轉移話題:“我想起在塞外時,隨糧食一起送至軍營的,還有烏氏今年織出的第一批毛衣,分予軍中將士御寒。事后,我告訴烏氏延,可以給北地郡的毛衣取個專門的名,譬如魯之縞、蜀之錦,以同隴西、上郡、代北所產的毛衣做區分……”
各地都已經用當地的慣用稱謂,來稱呼不同產地的絲織物,有點像后世的品牌,雖然這年代的人還沒有品牌意識。
“烏氏延聞言深以為然,便請我贈名。”
“良人給烏氏的毛衣取了何名?”葉子衿問道。
“我當時就給他寫了出來。”
黑夫忍住笑,湊近到妻子耳邊,一字一頓地說出了那三個字:
“恒,源,祥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