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好意?我可受不起。”
老太太卻越老越固執,撇嘴道:“幾年前,老婦我隨便見了一個鄉嗇夫,都得下拜頓首,如今要縣令這些大官來給我磕頭祝壽,不是要折殺老婦么!到時候,到底是該我拜他們,還是他們拜我?”
衷不以為然地笑道:“和仲弟郡尉比起來,縣令也算小官了,再說了,長者為尊,當然是他們拜母親。”
他雖然是老實人,但水漲船高,現在他們家的地位,與過去大不相同了。
“是啊,那些人之所以來巴結,就是因為他們官比我家仲子小。幾年前我家住在窮閭里時,怎不見他們去拜壽?”
黑夫母親眼睛雖然不好使了,心眼卻還明亮著。
她指著地上啄食的雞道:“雞每日要吃許多次,我之所以不讓隸妾來喂雞,因為她們嫌麻煩,懶得多跑,就放了很多谷米菜葉。雞愚笨,哪里管餓與不餓,只要面前有,就埋頭猛吃,結果撐死了!”
“人就像雞,若別人送上門的禮物就收,恐怕也要被撐死,到時候兩眼翻白,后悔也來不及了。”
她攢起一捧谷米,語重心長地說道:“不管是人是雞,肚子有限,哪怕再多的錢財,老婦我一天吃三頓,用的也就那么點。如今你仲弟好好在北邊做官,你堂弟打理蔗田工坊,我家衣食不愁,也能養活門客隸妾。也不稀罕那些禮物,好好閉門過著日子,勿要給你仲弟惹事即可……”
人為財死,鳥為食亡,母親的這套處世哲學雖然話糙,理卻不糙,衷肅然起敬。
“若哪一年,汝等真心誠意想為我過壽。”
母親停下了撒谷米的手,看著老母雞翅膀下,四只依偎著的毛茸茸小雞仔,有些傷感地說道:“便兄弟姊妹四人團聚回來,在我身邊吃頓飯,老婦就知足了……”
眼下,卻只有衷和二女兒浣在家。
說著,母親便要垂淚。
衷連忙道:“驚了休沐的假,應是昨日坐船從豫章郡到了夏口,傍晚能到家中。”
過去母親是最疼小兒子,但如今,她更牽掛的,卻是兩年多未見的二兒子。
衷又道:“北邊眼看又要打仗,仲弟身為郡尉,要為皇帝陛下守邊,恐怕是回不來了,不過他剛捎回來一封信……”
衷從懷中抽出那封剛剛由門外黑夫在北地的門客騎士奉上,他還沒來得及看的信,露出了微笑,這就是他給母親的驚喜:”這便是仲弟給母親的壽禮,母親定會喜歡!“
“快給我看看!”
母親連忙將手習慣性地往衣裳上擦了擦,接過信來。
過去的家書,只是一塊硬質的木牘,正反面都寫滿,也裝不下多少字。
如今的信,卻是一張張薄薄的麻紙,能在上面傾訴的話,說的事,也多了不少,這是母親最喜歡紙的原因,不止是因為,它是黑夫監制的東西。
做母親的,只怕兒子杳無音訊,哪會嫌他話多呢?
滿是皺紋的手在二兒子親筆所書的字跡上摸了摸,仿佛這樣能觸碰到他后,母親才又將信遞給衷,板著臉道:“老婦又不識字!念給我聽!”
“唯。”
衷攙扶著母親,來到后堂,又讓妻子將妹妹浣,兒子陽,女兒月喊來,每當黑夫來信,他們都會全家一起聆聽。
衷展開信后,不由面露喜色,也不念了,言簡意賅地說道:“仲弟說,弟婦在義渠城平安生產,于上個月,也就是夏歷一月初十,誕下了一個黑胖兒子!重七斤四兩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