據說兩百多年前,田齊的奠基者田常,挑選身高七尺以上的女子做后宮姬妾,達一百多人,且不禁賓客出入。于是到田常去世時,他的姬妾生下七十多個兒子。
田常讓諸子分居齊七十余城,每城一子,號為“諸田”,而即墨田氏,便是這七十余子之一的后代。他們被分到了即墨,在這片土地上已繁衍生息兩百余年,成了膠東最興旺的貴族,良田千頃,門下有賓客數百,附庸上千……
對即墨田氏而言,一月是一個忙碌的月份,雖然五年前,秦人進入膠東后,逼迫強宗大族分家,還把正月改到孟冬。但就算分出去了,各小宗每逢一月,一樣會聚族飲宴、拜賀宗主,喜慶新春。一時間,坐落在墨水西畔的田氏府邸絲竹悅耳、美酒醉人。
“只望即墨田氏,能一直延續,不墜先祖之名。”
田角祭祀完祖先后,嘆了口氣,回頭對齊聚府邸的小宗們道:“二三子,且暢所欲言吧。”
他雖然才四十上下,卻不但是強宗豪長,還是當地有名望的名士。
除了讓各宗勿要疏遠外,一月聚會最重要的事,便是由宗主主持,商量等開了春后,要如何分配農活,貸出糧食,使用耕牛……
議論時,有個族人激動地起身道:“宗主,天室山的林澤被秦吏收歸官府,我家少了大筆財源,沒過去那般闊綽了,以后出貸糧食,再不能平斗借,平斗收,不索取利息!”
旁人附和道:“然,應當小斗借出,大斗收回,耕牛、種子也是,不能再白借!否則過不了幾年,我家就要入不敷出了!”
田角卻比了比手,讓眾人稍待,他起身道:“先祖田成子,以大斗借糧,而以小斗收回,此乃惠民之舉。田成子愛民如父母,則百姓歸之如流水,遂有田氏代齊之事。”
“之后,即墨田氏,又出了名臣田種首,他治理即墨,使得田野辟,人民給,官無事,東方以寧,遂為齊之五都之一,百姓至今念之。”
他頓了頓后,說道:“如今秦吏徭役,三倍于齊國之時;租稅,五倍于齊國之時。膠東人好享樂,有余糧,多換取文采布帛魚鹽,并無太多積蓄。如今百姓存糧都交了租稅口賦,于是家中乏糧,民人痛疾。即墨田氏身為本地強豪,身為田成子、田種首子孫,豈能不愛民?應當盡力助之,相濡以沫,豈能效仿秦官府奪之!”
“那也不能一直吃虧罷,秦吏苛政的窟窿,為何要我家為其補上?”族人們依舊不解,但田角心意已決,遂不敢再言。
待眾人走后,田角心里卻有一番計較:“高祖田種首為威王治即墨,得封萬戶,他逝世前有一句話,讓子孫牢牢記住……”
“那便是封君如魚,百姓如水,民若棄我,則我如大魚無水,命不久矣!”
尤其是秦朝統治膠東的時候,就好像酷烈的太陽在頭頂照耀,要蒸干所有池塘的水,即墨田氏已失去了封君之位,只能棲身于即將干涸的車轍中。
本地官府沒對即墨田氏動手,是忌憚他們家的財富、名望、門客么?可能是,但最忌憚的,還是田氏深得即墨人心,才不敢造次。
即墨秦吏才幾十個,一千郡兵中,大半為本地人,他們世代受田氏恩惠,若官府真狠下心對即墨田氏下手,將他家逼急了,郡兵和城內外的百姓幫誰還真說不一定……
沒錯,秦吏可以將即墨田氏的田齊封君身份降為“黔首”,也可以剝奪他家山澤海鹽之利,卻無法將奪走即墨田氏經營百年的人心!
秦吏不通本地言語,不熟田畝賦稅,出了郡城后,就是兩眼一抹黑,成了瞎子、聾子!